《山山而川》Nilco

6、玉兔公子

　　“来找我吧。”

　　叶子庭猜到，农妇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从最开始告诉他巽风城的方向，到引他去槐树，应该是早有预谋。
　　他从小就容易招惹妖魔鬼怪，以至于连父亲也不太喜欢他。
　　他曾以为是自己天赋不佳。
　　可旁人还在练基本功时，叶子庭就已独自参悟了剑宗功法“青风决”的第一重，扫龙踏雪——此招立于左蹼步，回剑挽花。使剑者需身柔腰软、剑快而藏锋。
　　同门都艳羡他的天赋，称他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可就算这样，父亲还是只教兄长练功，却不看他一眼。
　　幸好，还有师父和娘亲对他好。
　　叶子庭也把师父的女儿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
　　师妹名叫燕金盏，生来拥有一双妙眼，能够见到非凡间之物，民间也称为“阴阳眼”。
　　孩童时的金盏曾对他说：“师兄，师兄，你肩上总站着个葫芦妖怪，圆鼓鼓的、是挂件吗，能不能也送给金盏一个？”
　　现如今细想，叶子庭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奇怪的梦、看不见的妖怪，还有不济的运气。
　　他一定要找到娘亲，把心中的疑问都问个明白。
　　……
　　眼前，“虫草客栈”的牌匾下，站着大群镖客，他们身穿玄红色袍子，整齐地拔刀、向农妇步步逼近。
　　那位御医呆坐在空地上，两眼空洞，四肢瘫软，已经没了自我意识。
　　镖头李广安咬牙切齿，刀尖直直指向那农妇的头颅，呵斥道：“说，你把他怎么了？！”
　　而农妇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有消退，听到这话，她疑惑地看过来。
　　李广安愤恨地说：“不说？我杀了你！”说着，刀尖更近一寸。
　　正当此时，农妇高声尖叫起来：“回家——让我回家，我要回家！！！”她嗓音尖细，语气凄厉，听得在场众人毛骨悚然。
　　叶子庭浑身一颤，不确定地说道：“她有点像是被控制了。”
　　说完，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农妇“啊啊”地大叫，抬起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但不一会，她就发现自己的脖子早就与身体分离。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农妇生气又委屈地大叫，嗓音凄凄沥沥，似乎还带着哭腔。
　　随后，她疯了一般，张牙舞爪地甩开面前的刀，一边呜呜哭泣，一边阴狠地朝叶蓝的肩部抓来。
　　“小心！”
　　不等李广安劈刀去拦，一道蓝色的箭光闪电般掠出，“喀”地一声，农妇的手臂瞬间像铁棍一样掉在了地上。
　　叶子庭反应也是非常快，原本算好时机想要闪躲，此刻却被这箭芒扰了步伐，一个踉跄，怔怔地摔入一个怀里——
　　一双温热的手揽住了他纤细的腰。叶子庭一睁眼就看到双白色的长靴。
　　接着，视线里出现了一把蓝色弓身，如一轮上弦弯月，被这人握在手中。
　　——弓身的最顶上镶嵌着一颗月白色的宝石，样式简单，却带有低调的奢华。
　　如果不出叶子庭所想，这把长弓很是轻盈，应该是经过秘法炼制的水晶材质，整体还散发着冰魄寒气。
　　重中之重的是那根银色的弓弦，是金品阶的狼王兽筋所制，很是坚韧，等闲之辈根本无法张弓。
　　风尽角弓吟，霜无草木轻。
　　李广安迟疑着说：“神弓‘霜无’，你是……楚澄公子？”
　　这人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吗？
　　叶子庭心闪过一个念头。
　　他后知后觉地离开楚澄的怀抱，装作无意地与他对视一刹。
　　眸似清泉，眉眼轻动有玉树花楹之意，明净柔和，一袭月白暖衫，年纪二十四五。
　　楚澄淡定地收回手，全身上下透着一种松弛，显得人优雅又从容。
　　“玉兔公子”，叶子庭心中莫名蹦出这两个字。
　　他曾经把“兔公子”的名号安在祈南云头上。
　　祈南云很喜欢小动物。万枫谷里，最多的就是兔子，祈南云除了练武，其余没什么爱好，但他能够坐在庭院里撸兔子毛，整整一个下午。
　　但与他恰恰相反。
　　叶子庭最爱吃的就是兔肉，有糖炒兔子，辣椒爆香兔、爆炒兔花、泡椒拌兔……
　　想起一走了之的祈南云，他竟然觉得这个楚澄身上有着和祈南云相同的气息，闷骚！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迎面而来，叶子庭猛地一怔，朝楚澄看去。
　　“楚澄”点点头，手指轻轻指了指那农妇，同时微妙地回看了一眼，说道：“她已经活不了了。”
　　“嗯。”叶子庭回了神，闷声回复。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那农妇脸现怒色，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接着，喉咙古怪地发出“咯磕”的声音，上下两片嘴唇间竟流出黑色的血。
　　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不消片刻，那副破败的身躯就像枯叶一般缓缓倒下。
　　李广安颤颤道：“这怪物背后果然有人在操控……”
　　楚澄抿抿唇，不置可否。他收了弓，才慢悠悠地蹲下，开始检查这具女尸。
　　首先，他果断拿起这双断臂——左手背上有数道抓痕，皮肉腐烂得很深，而右手指甲缝中夹着黑紫色的碎肉，可以推断出，女尸生前曾用力地抓挠过自己，从那深深地伤痕中，仿佛能看见她的恨意。
　　她掌心布满老茧，这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原本只是个住在山脚的普通人，下场却落得如此凄惨。
　　叶子庭心头微震，但不知为何，看见楚澄遇事不惊，很是沉稳的样子，他觉得格外熟悉，甚至让他有了一丝安心。
　　他轻轻吐气，随即也蹲下查看起来：
　　最先盯住的是女尸的双眼，许多血色的丝状物缠绕着眼白，双瞳放大，眼角有泪痕，表情很是不可置信。
　　接着，他捞起女尸头上，那一大把杂乱的黑发。忽然，亮出来的脖子后竟漏出明晃晃的暗紫色花纹，承枫叶形状。
　　“这是魂契。”楚澄摸了摸那花纹，说道。
　　“魂契，是什么？”李广安不解地问。
　　叶子庭闭了闭双眼，将女尸凄惨的双眸合上，朝李广安解释道：
　　“魂契，是一种以灵魂为抵押的双向契约。”
　　“生者以灵魂为筹码，向鬼怪或妖魔提出一个心愿，心愿一旦达成，生者的灵魂就会被吞食，肉身也将受控。”
　　李广安恨恨道：“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招数。”
　　闻言，叶子庭身子一僵，而一旁的楚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拍了拍衣袖，装作无意地站起身。
　　这恶毒吗？
　　叶子庭并不这样认为。
　　在他看来，既然是双向契约，就代表双方真诚的心愿。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公平，能交换到最需要的东西，已是不易。
　　可惜，不是每一个心愿都能被达成。
　　不知这农妇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换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