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触手百合文》山吹黄金

13、Chapter 13.

　　从一个失去阿芙的世界，回到另一个失去阿芙的世界，感觉总算不是太糟。

　　张孟晴睁开眼睛。

　　她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床边摆满了监控身体数据和梦境运行情况的仪器。

　　今天是阴天。实验室窗外的天空惨白一片，但没有下雨。

　　李南夜帮她一根根拆掉接入脑部神经的软管，语气温和：“以上是‘新神计划’第三次梦境模拟实验。你现在的意识可能有些混乱，按流程，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帮你尽快区分现实和梦境。”

　　张孟晴点点头。“我明白。”

　　这一觉实在睡了很久。她坐起来，活动着有些酸痛的四肢。

　　李南夜走到一旁，拿起文件夹，一边用笔勾画，一边提问：“你的名字是？”

　　“张孟晴。”

　　“年龄？”

　　“27岁。”

　　“今天的日期是？”

　　张孟晴瞄了一眼墙上的日历。“2月25号。”

　　阿芙已经离开三个月了。

　　张孟晴从未设想过把阿芙“还给”朗玉麟的选项，但阴差阳错，阿芙还是回到了深海。得益于张孟晴的失败，世界并没有被古神毁灭。

　　因为这场梦境实验，她被迫不断回到过去。漫长梦境和现实反复切换，日复一日撕扯着她。

　　胸腔隐隐作痛。她又一次在岩屿午夜的海滩，与阿芙不告而别。

　　“你目前的职业是？”

　　“116异常生物研究所，三级研究员。”

　　李南夜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小声提醒她：“还有呢？”

　　“城市安全局……‘新神计划’的临时成员。”

　　记忆像潮水，翻涌着漫过张孟晴的脑海。

　　阿芙离开以后，她被城市安全局软禁起来，冠以“严重危害城市安全”的罪名。

　　之前审讯过她的程巍，和程巍的领导陆雯，以应急事务科的身份作为掩护，其实都是绝密项目“新神计划”的重要成员。

　　安全局早就知晓了深海诸神的存在，并一直严密监控“它们”的一举一动。当然，也包括张孟晴的一举一动。

　　为了应对这些古怪的生物，安全局在数年前立项了“新神计划”。他们要求张孟晴戴罪立功，进行变异基因的人体移植实验。按照他们的逻辑，如果能用某种基因改造出“超人类”，就可以与深海诸神抗衡。

　　张孟晴立刻想到了WS型变异基因。

　　与常见的DX型变异基因不同，WS型变异基因是从【宛神】身上提取的，性状非常稳定，基因结构也与人体极为相似。

　　事实上，几十年来，116研究所的前辈们已经完成了大量理论研究和前置实验，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城市安全局立即组织了数十万志愿者参与筛选，但唯一通过基因配型的样本，竟然来自张孟晴本人。

　　换句话说，“新神计划”要想继续推进，张孟晴是目前唯一的候选人。

　　但程巍显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李南夜的提问刚进行到一半，程巍就冲进实验室，大喊大叫起来：“张孟晴，这已经是第三次梦境实验失败了！一个核心梦境，加五个副梦境，你还是每一次都被‘海女’引诱！”

　　张梦晴冷眼看他。“那么，你有什么解决方案吗？”

　　根据“新神计划”收集的绝密资料，十一位海神都能入侵人类的大脑，带来冗长逼真的梦魇，但风格略有不同。

　　“海魇”朗玉麟，擅长编织阴森的噩梦，让人在极度的恐惧中逐渐癫狂；而“海女”芙瑞宁，会让人堕入世间最甜蜜暧昧的梦境，从而丧失理智，心甘情愿沦为古神的仆从。

　　因此，为了锻炼张孟晴的防御能力，以及更重要的，考核她对人类的忠诚程度，在正式进行基因移植之前，安全局高层要求她必须通过梦境模拟实验。

　　模拟梦境建立在真实过往，和海女造梦的基础上，希望张孟晴能做出和现实世界不同的选择。选择放弃阿芙，选择拥抱人类。

　　但很显然，张孟晴的表现总是不尽人意。

　　听见张孟晴顶嘴，程巍更是气急败坏：“但凡有第二个选项，我才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加入‘新神计划’！”

　　“你冷静一下，少说两句吧。”李南夜试图劝他。

　　作为张孟晴的副手，李南夜也顺其自然地被借调到城市安全局，成为项目组的一员。这小子跟程巍还挺聊得来，算是张孟晴和程巍之间唯一的润滑剂。幸好关键时刻，李南夜还不至于胳膊肘朝外拐。

　　“如果有的选，我拯救世界的时候，也会把你从营救名单上删掉的。”张孟晴轻飘飘地怼回去。

　　“老大，你也少说两句……”

　　李南夜的劝阻显然毫无作用。李南夜瞪着张孟晴，情绪越发激动：“你嘴再硬有什么用，这种话，还是等你能通过梦境测试再说吧！”

　　“别吵了。”

　　沉着的女声响起。

　　三人扭过头去，陆雯站在实验室门口，紧绷的蓝色制服没有一丝皱褶，神色像平时一样沉稳。

　　“新神计划”的负责人语速平缓地开口：“孟晴，来我办公室一趟。”

　　陆雯比张孟晴大不了几岁，能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离不开她永远保持稳定的精神状态。深海诸神可以影响和操控人类的思维，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比如陆雯，能对这些攻击完全免疫。

　　张孟晴非常确信，如果陆雯能通过基因配型，拯救世界的重担，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这种人身上。

　　等张孟晴在小沙发上坐稳，陆雯不慌不忙，起身给她冲了一杯咖啡，这才开始拿起桌上的那一摞记录实验数据的文件。

　　“虽然这次梦境的剧情走向，总体上没有太大变化，但你的情绪波动已经稳定了很多。”陆雯分析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按这个趋势下去，我根本无法通过梦境测试。”

　　张孟晴甚至觉得已经不再需要下一次尝试。

　　她永远会坠入“海女”温柔的陷阱，仿佛她与生俱来的宿命。

　　谁能拒绝那些甜蜜又柔软的触手呢？

　　“孟晴，‘海魇’跟你做过交易，我也可以跟你做个交易。”

　　陆雯从抽屉里取出一颗小小的胶囊，递给张孟晴。透过透明的薄壳，能看见胶囊内部有极为精细的机械结构。

　　“将这个装置，安装在你的颈椎附近，会向你的大脑发送信号，提示你在梦境中保持清醒。”陆雯说。“有了它，你可以轻易通过测试，也不会再被‘海女’蛊惑。”

　　这意味着，植入这个胶囊装置以后，张孟晴就能获得移植变异基因的资格。

　　张孟晴敏锐地问：“没这么简单吧，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你必须坚定地站在人类这一边，成为人类的猎犬。我们会时刻监视你的动向。”

　　张孟晴略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女人。虽然名义上，陆雯是“新神计划”的负责人，但风险如此之大的决策，显然来自某个权限更高的位置。

　　“海神的威胁消除之后，你的所有资料，会从城市安全局的档案库里彻底删掉。换句话说，在这之后，没有人会关心你的下落。你想跟任何人，去任何地方，都是你的自由。”陆雯注视着她，不断提高着赌约的筹码。

　　张孟晴摇了摇头。“等海神的威胁消除，我想不到你们不杀我的理由。”

　　狡兔死，良狗烹，史书中早已重复千万次相似的剧情。

　　陆雯脸上并没有出现被拆穿的愤怒。“你错了。新神也好，旧神也好，安全局都有可以轻易置之死地的对策，只是成本稍微有些偏高。由一个人造的神明去拯救世界，相对来说更划算一些。”

　　的确，“古神”仍有血肉之躯，应该很难应付足以毁灭地球的现代武器。但威力强大的武器，注定会带来严重的污染，也许反倒会制造出更多的异常生物。

　　张孟晴犹豫了片刻。“如果芙瑞宁站在人类的对立面……我可能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情感总是与理智背道而驰，她才会在梦境中一次又一次沦陷。

　　“它们不一定真的会伤害人类，毕竟我们已经和平共处了好几千年。”陆雯的目光沉向窗外的海面。“真正可怕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眼下，弄清楚这一点，就是最重要的任务。”

　　那天傍晚，张孟晴独自去海边散步。

　　一个大姐坐在滨海的廊桥上垂钓，装备极其专业，身边的水桶里却空无一物。

　　张孟晴陪她等了很久，还是毫无收获。

　　“今天生意不太好啊。”

　　天色渐暗，潮水愈发汹涌，张孟晴惋惜道。

　　“人生就像谈恋爱，最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大姐笑道。“虽然没有鱼，但我钓得很开心嘛。丫头，饿了吧，过来吃点东西。”

　　大姐从她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几只饭盒，装的都是些手工做的小点心：猪油糕，鱼饼，裹满黄豆粉的汤圆。

　　“我出来钓鱼，我家老头子就在家里烧饭。怎么样，手艺不错吧？”大姐脸上满是幸福的炫耀。

　　张孟晴蹲在海滩上，咬下一口甜糯的猪油糕，却突然想起阿芙做的红烧小鱼干。

　　阿芙现在，在大海的某个角落里吗？

　　也有人喂她吃小鱼干吗？

　　海风刮着张孟晴的脸，胸口空空荡荡，像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

　　“丫头，怎么掉眼泪了？”大姐关切地问。

　　张孟晴只能编出世界上最烂的理由：“沙子吹进眼睛了。”

　　一周后，“新神计划”第四次梦境模拟实验正式开启。

　　张孟晴又一次站在11月20日晚9点04分的实验室里，解剖着那只早已腐朽的红色青蛙。

　　脑海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寒意，似有一道电流击穿她的神经。

　　张孟晴抬头看向挂满雨水的玻璃，梦境的面纱突然脱落，她在刹那间回想起一切。

　　终日连绵的大雨，西屿庙深处的阁楼，【宛神】苍白的触手……和少女柔软的吻。

　　抱歉了，阿芙。

　　这一次，我必须选择站在人类这边。

　　……为了再一次和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