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蛮夏》鸡豚狗彘

3、细弟

　　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射了夕阳的余光。
　　游鱼这时也隐到水底去了，河边的的芦草一直猛烈的生长到水里，在流水的轻抚下也温顺的趴入水中，随水流荡漾来去。
　　“哥哥，你扔得好远！”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拍着小手笑着叫道。
　　方浅又拿了一颗偏平的石子歪着身子斜斜往水面一扔，只见石子像有了脚，水也好似烫，石头被水一碰就又跳将起来，一蹦一蹦过河去了。
　　小男孩拍手叫好，抢上前来：“我也要扔，给我扔。”他肉肉小手在河滩的大小鹅卵石中一抓，抓了一颗小圆石头，就往水面一扔。
　　扑通，没个水波，但小孩还是开心的咯咯笑个不停。
　　“哥哥，你看这里的水才到我的胸口哦。”
　　“细弟，快上来，妈要看见了，会打死我们的。”不知什么时候孩子已经到了河里，方浅焦急的喊他快上岸。
　　“哥哥，这水还暖和呢，真舒服，我不上来。”
　　“细弟……”
　　“哥哥你看这水好深，到我脖子了！”
　　“细弟你快上来！”方浅想过去拉他，但是胸口如遭巨石重压，脚也似绑了铅动弹不得。天忽然暗了，他看不见细弟在哪里，他自己似乎也被水淹没了，无法呼吸。
　　“别乱动！呼气！”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胳膊。
　　方浅猛地睁开眼睛，书包压在胸口上。
　　他大口喘息，真像落了水一样，衣服被汗水侵透了。
　　这样的梦已经好几年没有做了。
　　梦里那个孩子——细弟，那是他唯一的弟弟，但是一次意外，被尾江带走了。
　　每年尾江都要带走几个人，就像河神要生人献祭一样，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总归不认为会轮到自己，照样每年夏天在河里游水嬉戏。方浅那时候也才十岁，他也想不到自己的弟弟会是被尾江带走的人。
　　他一度怨恨这条江，无论它在夏天里给过他多少童趣，都在那一刻一笔勾销而变成怨恨和恐惧，非黑即白，对那时还是孩子的方浅来说当然只能这样，包括那一日引着他弟弟玩耍以至于弟弟被江水带走的那个人，除了把仇恨都发泄在这条江和那个人身上，方浅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承载他失去弟弟的悲痛。
　　而母亲的每日啼哭与咒骂也让他在心里认定了弟弟被没有教养的野孩子谋害是个事实。
　　隔着房门，厨房里传来盘子摔在桌子上的声音，并伴随着田翠河没好气的低骂：“你两爷崽不吃饭饿死算了！”然后大门被嘭一声重重关上。
　　晚些时候方浅出来吃饭，厨房里乱七八糟。
　　烧了一半的柴火，烟熏火燎的斜在灶孔下面满地的灰。
　　那时候这样的单元楼里的厨房还建有柴灶。
　　锅里面是烧糊的饭，桌上半盘青椒炒豆腐，一半在方浅老娘的淫威下冲出盘子，惯在桌上。
　　方浅不甚在意，习惯了，他匆匆扒了饭，又草草收拾了厨房。
　　书房的门还是关着，他又听见他老爹在拉那把破琴。
　　那是田翠河定义的——破琴，其实是一把二胡。
　　多年前晴朗的春天或者夏天，方浅记不得是几岁了，总之太阳和煦得很，暖暖的晒得人懒洋洋不想动弹。这时候，田翠河会把被子搬到院坝去，啪啪啪用洗衣棒死命敲打数下后就让它摊在地上晾晒。
　　方浅就爱在晒得滚烫的被子上打滚，就着被拍打的灰尘还要深深吸一口，把头埋进暖暖的被子里，然后抬起头来笑着喊道：“妈妈，这是太阳的味道吗？！”田翠河也就盘腿坐到被子边，安静的晒着太阳挽着手里的毛线，方浅看着妈妈被阳光包围，微卷的头发散发着温柔的光，他便一骨碌滚到田翠河怀里，这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怀抱。
　　后来田翠河也还总是晒被子收拾家务，只是如若方一塘在家，更甚者还要拉那二胡，就会听见田翠河扯着嗓子喊：“没事隔三差五就拉那破琴！”
　　田翠河手拿鸡毛掸子刷刷扫着桌子柜子上的灰，“穷的叮当响的还要玩点调调，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料！”
　　或者喂鸡时大惊小怪喊：“鸡！你们要吃就吃！莫只管叫，也不听听你们这调调还像不像只本分鸡！”然后就用棍子杵那几只并没有出声的鸡，杵得乱飞乱叫。
　　这时方一塘就关了书房门，也不拉二胡了。
　　但今天方一塘又少见的拉起二胡来。
　　方浅在母亲的淫威下没敢专研父亲的二胡。他不懂二胡，也不爱听，就算他在长辈们面前不算顶新潮的孩子，也觉得二胡是老人家的玩意，只上音乐课时听说过什么《二泉映月》，那是一首顶悲凉凄惨的曲子，方浅觉得能拉出这曲子的人，可能受过顶天的苦，嘴巴又说不出来，只能拿到琴弦上，以至于拉出来的调子好像泣着血。
　　今夜父亲拉的曲子不是《二泉映月》，这支曲子曲调婉转，缥缈，竟有些淡淡的忧愁。
　　方浅躺在床上，在这初夏的夜晚又感到了一丝凉意，父亲的乐音勾起的那一丝凄婉的哀愁，也萦绕在他心里，可怎么都抓不住，没有具体的人和事，仿佛只是时空中漂浮的云雾若隐若现，让人思绪万千忧伤惆怅，却不知黯然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