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37、回家

　　随着李天和的一声长吁，赵修璟体内的略带残暴的真气逐渐褪去。
　　趁着那人擦汗的时候，赵修璟默默松了口气。
　　“把这个吃了。”
　　李天和掏出一颗丹药递过去。
　　“补气丹？”
　　“唔，差不多，可能效果好一些。”
　　这话对也不对，这种冒着蓝色荧光的补气丹，是由天山雪莲与千年老参炼化而成，效果比寻常的补气丹要好上不少，是李天和从一位炼丹的朋友那拿到的。
　　赵修璟不认识，自然没多想，一口吞下。
　　感受到体内逐渐丰沛的真气，他才如释重负。
　　“周墨之后，恐怕还有魔修。”
　　“你是说，徐应飞？”
　　“不一定。”
　　“船到桥头直然直，提前忧虑也会只吓退自己，不说了，你先休息。”李天和淡淡地说，
　　“你去哪儿？”
　　“我去再跟他们聊聊。”李天和嘴角微微扬起，这表情不像是要跟人聊聊，更像是要去骗单纯的小朋友。
　　“我也去。”赵修璟想起身，却被一把按住。
　　“别了，你去了，我可能就问不出什么了，先前为了救你，着急忙慌的，这下总能套话......聊天了”
　　赵修璟想起方才众人作鸟兽散的模样，默然垂眸。
　　“嗯。”
　　“好好休息，别多想。”
　　李天和又对一旁的吴元熙吩咐道：“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呃。”吴元熙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赵修璟。
　　刚刚他从悲伤之中缓了过来，见那二人在疗伤，不便打扰，就出去了，谁知一出去，别人竟告诉他，仁悬真人身旁的那人是静幽真人。
　　待他小心翼翼地等二人疗完伤，就被吩咐了这么一句这样的话。
　　吴元熙默默感叹：‘这是我能看住的人吗？’

　　李天和一走出屋子，立马感受到四下好多个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仿佛是在观察着什么。
　　过了一会，才有人主动上前问：“呃，静幽真人伤势如何了？”
　　李天和说：“七八成吧，现在让他休息了。怎么了，你有事找阿璟？”
　　“没有没有。”
　　话音落下，才陆陆续续有人靠了上来。
　　“真人之后有何安排啊。”
　　李天和微笑着回答：“继续往里走走吧。说来，你们这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是有一个魔修朋友告诉我的。”
　　“我是从太微宗弟子口中得知的。”
　　“我是偷偷跟着前面那人来的...”
　　旁边一位蓝衣修士立马暴跳如雷：“好啊，我说你怎么跟在我身后，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蓝衣修士侧头说：“哼，没什么。”
　　“......”
　　周围七嘴八舌，什么答案都有。
　　修士之间本来各自心怀鬼胎，只是眼下，本以为是必死之局，只等待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时突然被人救了，那一瞬间的感激之情是短时间内无法消散的。
　　至少在这一会，李天和的话可能比天王老子来了都有用。
　　随意问了两句，也没什么新的东西，李天和笑着谢却在座的盛情，回了屋子。
　　等进屋，李天和才发现，周彦居然醒了。
　　李天和有些警惕，但只见周彦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彦。”
　　“真人，您怎么从外头进来了？”
　　“呃，燕子啊，发生了很多事，我跟你说一声啊。”吴元熙把人拉倒角落，叽里呱啦的开始给他讲起了前情提要。
　　方才他纠结半天，如今看到周彦醒了，反倒想开了。
　　李天和也没掺和，向赵修璟走去。
　　“周墨跑了。”赵修璟冷冷地说。
　　“我猜到了。”
　　周彦作为周墨的活人傀，此时能够醒来，估计也是周墨那边脱离追捕，有一息缓冲的力气。
　　赵修璟面色不太好。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
　　“不是。”
　　李天和没多问：“好吧，不舒服同我说，比死憋着好受多了。”
　　“嗯。你问出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也许我也该联系联系我那魔修朋友。”
　　赵修璟皱眉道：“你还有魔修的朋友？”
　　“有啊，魔修也不全是坏人。”李天和说。
　　“是谁？”赵修璟赶忙问。
　　万一哪天不小心碰上宰了，那就不好了。
　　“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坏人，说了你也不知道。”
　　李天和耸耸肩，随后继续说：“东西该收收拾，准备走了。”
　　“好。”
　　吴元熙听到，赶紧问：“真人，你们要走了吗？”
　　“怎么，你要跟着？”李天和浅笑道。
　　吴元熙感受到在自己上慢慢扫过的冰冷视线，立马解释：“不是，我们只是想问，怎么出去。不瞒您说，被抓到之前，我和周彦迷了好久的路，怎么也出不去。”
　　“这是个阵。”赵修璟平静地说。
　　“哦，好的，不过，嗯...”吴元熙不好意思地看着李天和。
　　李天和一看这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说：“你是不是，不太懂阵法。”
　　“对，我是跟着朋友进来的，他懂阵法，但这不是失散了嘛。”
　　“好，你跟我们先走，我们送你出去。”李天和点点头。
　　吴元熙有些失落，真人从头到尾都是说的‘你’，他不忍问道：“那周彦呢？”
　　李天和微愣，问道：“你想带他走吗？”
　　“我....”吴元熙当然是想的，但他有很多顾虑。
　　“算了，元熙，你们走吧。”周彦此刻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
　　吴元熙本犹豫不决，自此听完这话，却突然下定决心：“真人，我们带他走吧。”
　　“元熙...”周彦有些感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天和其实不在意这事，笑着说：“只要你愿意，我当然无所谓。”
　　随后他侧身轻声说：“阿璟，我们走吧。”
　　赵修璟颔首：“好。”

　　阵结离赵修璟，周墨打起来的地方不远。
　　依旧是赵修璟解阵，李天和在一旁等着。
　　看着熟悉的一人宽的光洞出现，李天和迈步想先走，却感觉一直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回头看去。
　　“怎么了？”
　　赵修璟低声说：“以防万一。”
　　“嗯。”
　　穿过光洞，熟悉而微妙的感觉拂过身体，两人落在了地面上，身旁是高高的山谷。
　　“那两个人呢？”李天和看了看四周，问道。
　　“被传送去其他地方。”赵修璟语气微妙，似乎有些高兴。
　　“应该就在附近，找找看。”
　　“哦。”
　　赵修璟缓缓跟上李天和的脚步。
　　果然随意转了两圈，远处是吴元熙急切的声音。
　　“仁悬真人，静幽真人！总算找到你们了。”
　　这急切的模样不像是激动，倒像是慌张。
　　李天和主动问起：“怎么了？”
　　“燕子他，他又昏过去了。”
　　“什么时候。”赵修璟眉头紧锁问道。
　　看到问话的是赵修璟，吴元熙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回答：“呃，大概在出来之前，你们一走，他就昏过去，我着急，把他抱了出来，却没看见你们，吓死我了。”
　　李天和默默看向赵修璟。
　　“周墨出事了。”
　　“嗯。”
　　“周彦没事。”李天和安慰道。
　　只要周墨还活着，就算短时间内受伤，周彦也都不会死。
　　只是，当然有最坏的情况，但李天和暂时不愿多说。
　　“我知道了。”这时候李天和的肯定，对于吴元熙自然是强心剂。
　　“我们还要继续往下走，你呢？”李天和问吴元熙。
　　他摇了摇头，说：“我想在这里看着燕子，真人，你们先走吧。”
　　“好。”李天和不推脱。
　　“保重。”赵修璟难得主动说了句人话。
　　“谢谢。”吴元熙心情很糟糕。
　　“我们先走了。”
　　吴元熙礼貌的站起身，还是有些沉闷地说：“后会有期。”
　　“嗯，再会。”

　　解了阵，路总算是往前延伸了。
　　离开了那片地，二人也没办法再上去了，只能在下头走着。
　　这条路上最危险的本来也就是周墨的埋伏，如今少了一个周墨，李天和的心情也略微轻松了些。
　　地底下人也认不清时间，回到了地面上才发现过去了快一天。
　　此时正是正中午。
　　身处谷底，时不时还有微风吹过，倒是十分的凉爽。
　　李天和心情还可以，吹个小曲唱个歌，同赵修璟随意聊了聊过去，气氛倒是十分热络。
　　“所以你也去过襄府？那倒是个有趣的地方。”
　　“嗯。”
　　“那我怎么没听过你在襄府作妖呢？”
　　“作妖？”赵修璟皱眉。
　　“哦，就是英雄事迹。”李天和改口。
　　“我也不是每次都去抓魔修的。”赵修璟有些无奈。
　　“听起来你好像去了不少地方？”
　　“嗯，随意逛逛。”
　　“那怎么不回来？”
　　“我...”
　　这问题夹在随意闲聊之中，赵修璟差点脱口就要回答，说了个‘我’才发应过来。
　　“你在套话？”
　　李天和微笑着说：“这怎么能叫套话，聊到哪是哪，所以，答案呢？”
　　赵修璟叹口气，说：“回去过。”
　　李天和有些意外，面上却不显，表情不变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每年。”赵修璟沉声道
　　这下李天和的意外藏不住了，皱着眉头问：“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说罢，他也觉得这话很怪，补充解释道：“师傅他很想你。”
　　赵修璟静默，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李天和，才开口说：“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不能说是吗？好吧。”李天和不追问，只是眉眼弯起，温柔地说：“但是，从今年开始，你可以回家了。”
　　赵修璟不由得鼻头一酸，眼中有些干涩，他眨眨眼，侧头看向两侧的阴影，缓了缓心情，语气闷闷地说了句：“好。”

　　他想起两百年前，上一次见到崇云仙尊的时候。
　　是的，并非李天和所想的那样，他与他崇云仙尊其实曾经见过一面。
　　那个时候，赵修璟找回记忆，好不容易重新握剑，花了三十年，将功法和容貌皆恢复至当初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他火急火燎地就想办法从华西府赶回百花谷，许多府城不让御剑，赵修璟日夜兼程，愣是把快一个月的路程缩短了一半。
　　到达百花镇时已是深夜，赵修璟心急，半夜便上了山。
　　赶到清心山时，近乡情更怯，居然不敢向上踏一步，随后他才下定决心还是先去拜见了崇云仙尊。
　　崇云仙尊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就闭关，等他看见了赵修璟，十分惊诧，大约看了一遍，确实是本人后，立马就把人请了进去。
　　二人聊了许久，崇云仙尊十分友善，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赵修璟说道：“天和的现状并不容乐观，我们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使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他见到你，他可能会开始怀疑现在的一切，如果他回忆起某些事情，我无法预测天和会有何反应，因此...”
　　“因此我不应当去见他，是吗？”赵修璟低声接过话，他说的每个字都如同一把刀，深深地划过心头，此时仿佛能听见血一滴滴地下落的声音。
　　崇云仙尊虽是不忍，还是狠心地点了点头。
　　“三百年，我想想...”崇云仙尊微微垂着头沉思，随后缓缓说道：“八十年已过。”
　　“我知道了，谢谢仙尊。”
　　崇云仙尊看着面前这人眼神暗淡，心中也十分难受。
　　“如果...如果有什么事，孩子，你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赵修璟四肢发凉，唇舌之间，似乎能闻见些血涌上来的的味道。
　　“不用了。”
　　崇云仙尊只是缓缓叹口气。
　　“仙尊，我可以偷偷来看他吗？”
　　“嗯。”崇云仙尊侧过头，这本不应当答应的请求，终是有些不忍点头道。
　　赵修璟深吸一口气，做了个礼，低声说道：“仙尊，天和...天和，就拜托您了。”
　　“我是他师傅，怎么舍得不对他好呢。”
　　“......”
　　崇云仙尊终是不忍，再说：“现在的稳定也只是暂时的，那根刺迟早需要拔出，应当是我对你说这句话才对。”
　　“我知道了。”
　　赵修璟失魂落魄地离开。
　　希望的尽头是绝望，吊着的那口气无了，那么还剩下什么？
　　百花谷的夜晚，他曾无数次目睹，也如同现在一般亲自在其中穿行。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如同噩梦一般想念起池塘中的荷花，想念清心亭旁的大树，想念后山堆积的落叶，更加思念曾经与他一同站在那些地方笑着的少年。
　　赵修璟一步一步离开百花谷，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御剑疾行，他缓慢地从夜晚走向白昼，仿佛在最后一刻感受这里的气息，仿佛只是为了聆听林中鸟儿的清晨鸣唱。
　　又仿佛只是为了自己再多留一会，再多记住一点东西。
　　他的眼眸逐渐变得深邃而空洞，毫无焦点，似乎失去了生气和温暖，显得冷漠，又似乎深藏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那些刺与心魔，最终还是要落在那些人身上。
　　如果将这些人全部杀光，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还有二百二十年
　　真是漫长而又短暂啊。

　　自此，赵修璟再没踏进过百花谷一步，从此也再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家’。
　　他只是在每年冬天，会悄悄地来到百花镇，远远看一看那下山的人儿，不过如此罢了。

　　都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