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涩》竹下筝然

106、番外五 何湛的一封信（下）

　　一年夏天，我在海边遇见了一个女孩，一个笑起来不比绽放的蔷薇花逊色多少的女孩。

　　至于为什么是在海边说来话长，我从来对“海”这种东西没什么特殊的情感，尽管我叫何湛，湛蓝本就是用来形容天空与大海的。

　　但从那天以后，准确的来说是从遇到了那个女孩以后，我深刻且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海”这个东西，甚至一度为了看潮起潮落，日出东升，沉暮余晖，呆坐在海边一整天。

　　我和“海”的媒人非秦礼莫属，要不是因为他的生拉硬拽，我也不会在盛夏的午后，顶着被晒脱皮的烈日出现在炙热烫脚的沙滩上。

　　秦礼说他要自杀，要去跳海的那种，让我跟着去帮他收尸。

　　暂且不说，跳海这种事情还能不能找得着尸体，单说自杀这回事打我认识他以来，都数不清听他提过多少回了。他没一次成功的，当然要是成功了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惬意畅快地躺在沙滩椅上晒阳光浴了。

　　要我说，人称秦大公子的秦礼应该是舍不得去死的，毕竟投胎在秦跃创投也算是个技术活，这一死下辈子转世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了。

　　“喂，这回是为了什么要死要活的？”我踢了秦礼一脚，此时他正累得呼哧带喘，乐此不疲地为自己挖一个沙坑。

　　“你是铁观音，跟你说你也不懂。”秦礼头也不回地说。

　　“铁观音是茶，不是用来形容人的。”认识秦礼这么多年，我早被他气得没了脾气，我知道他是想说我像个铁人一样没有感情，但是到底有没有感情这事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都一样，哪凉快哪呆着去，别烦小爷。”秦礼被我踹得有些烦，拿出了大少爷的做派。

　　说实话秦礼在秦家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少爷，秦乐作为秦家掌上明珠都没有他那么好的待遇，但秦礼在我这一贯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这下敢怼我想必是心情坏到了极点。

　　“怎么，不跳海改活埋了？”我躲在遮阳伞的阴影里推了推墨镜，言语生冷地说，“没想到秦大公子玩活埋这坑还得自己亲自来挖，说出去丢不求人。”

　　“湛哥，你就别嘲我了行不行？”秦礼颓丧地一屁股坐在滚烫的沙滩上，呆了几分钟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得不他的屁股到底是不是铁板做的，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看样子真是沮丧到了一定的地步。

　　“有什么事犯得着你这么兴师动众地叫我出来，有话你就直说。”我一下子咕噜一大口汽水，激起一阵透心凉。

　　“我失恋了……”

　　“那感情好啊，封恺也失恋了。我这就打给电话把他叫来，你俩搂着哭一场，哭吧哭吧就好了。”我无视他的愁眉苦脸，故作轻松地说。

　　秦礼的表情比苦瓜还苦，我这话一出口他好险直接哭出来，他抖着声音几乎啜泣地说，“湛哥，你没有心……”

　　“至于嘛？大男人的，为了个女人，为了所谓的爱情要死要活的，我都看不起你。”我虽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也把秦礼的苦闷放在了心上。

　　要知道虽然他嚷嚷着自杀不下十几次，可十次里就有十次是因为被秦乐气上了头，尽瞎说胡话，我没有哪次会当真。这是唯一一次，他对我说他想死，原因是为了可笑的爱情。

　　去他妈的爱情，我两个兄弟都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封恺倒还说得过去，纯情小处男一位。可秦礼是什么人，秦大公子从两岁脱下尿不湿开始就会讨女人欢心，响当当的名号在外，从来都是游历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哪想过他这次居然把自己都折进去了。

　　“失恋人的痛苦，你是永远也不会懂的。”秦礼扔下一句话，转身继续疯狂地刨沙坑，那视死如归的表情好像真打算要活埋自己。

　　我看他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奋进，想必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于是干脆躺倒在沙滩椅上吹风，半眯着眼看远处碧蓝的海天一线，尽量忽略耳边秦礼呼哧带喘地喘气声。

　　午后的海边，清风阵阵，耀眼的阳光把人蒸得七荤八素的，我在恍惚间察觉到时间偷偷溜走，再睁开眼海天的尽头是一大片闪耀夺目的赤霞。

　　“秦礼！”我大叫一声环顾四周，只看距离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巨型沙坑，哪里还有秦礼的声影。

　　该死，难道是嫌活埋太痛苦真去跳海了？

　　我心里犹如一阵擂鼓，要是秦礼真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小时候和沐沐走散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未知的恐惧和忐忑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而来。

　　“秦礼！”我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在沙滩上焦灼地徘徊，像个无头苍蝇般漫无目的的到处寻找，“秦礼，你在哪？”

　　也不知找了多久，直到血红色的霞光逐渐褪成了橙红色，我终于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早已失去温度的砂砾上。

　　太阳的余温从指尖传来，但我的心却如同坠入冰窟般寒冷。

　　就在我心如死灰，面如土色的那一刹那，一阵宛如银铃相撞的清脆笑声被微风带到我的身边。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她笑起来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无论我如何搜肠刮肚，都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用来描述，或者说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形容词都不足以将她描述。

　　她就像莫奈笔下的睡莲，亦是梵高所描绘不出的那片星空，她拥有最恣意的微笑，绽放出独属于青春的狂放色彩。

　　以前我从来不信所谓的冥冥之中皆有命数，我以为那都是懦弱者的托词，是无能的表现。

　　直到我遇见她，我才明白何为命数。

　　我想，老天爷应该是存在的，因为此时此刻，我切身感受到什么是命运的安排。

　　我从未……从未有过这一刻的心悸，这让我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活着，如此真实地活着。而这种感觉既让我觉得陌生，又让我眷恋不已。

　　她就这样从天而降地闯进了我的世界，横冲直撞的模样令我为之疯狂。

　　我呆愣地站起身，呆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脚下仿佛被钉死了似的挪不动半步。在这短暂且漫长的几秒钟里，我的满心满眼都只有她。

　　那个女孩，她肆意地在海岸边奔跑，像只享受自由的鸟儿。海风袭来，吹散了她的头发，她的笑容在咸湿温润的空气中变得朦胧，天边逐渐暗沉的霞光是最完美的画布，而她是这世上最美的一幅印象画。

　　“湛哥，看这里！”

　　我的思绪被突如其来呼叫声打破，但我始终不愿回头，心甘情愿地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

　　“咔嚓——”

　　直到相机按下快门的声音传来，我极其不悦地转头对秦礼抱怨道，“拍什么拍？”

　　秦礼手上端着拍立得，嬉皮笑脸地说，“长得帅就是不一样，连看海的样子都像是在拍海报。”

　　秦礼不知道我的视线为谁停留，他还以为我只是在单纯的欣赏美景。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孩失神。

　　为了……一个女孩……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几乎是大吃一惊，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女孩如此吸引。

　　难道，她有什么特殊的魔力？

　　或者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没由来的忐忑，同时伴随着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躁，于是对秦礼发火道，“你死哪去了？”

　　“我……”秦礼看我怒火中烧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天气太热，我买饮料去了。”

　　听到这话，我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没处撒的我抬脚一撩，冲秦礼脸上扬起一阵白沙，“干嘛不告诉我！”

　　“不是……”秦礼委屈巴巴地说，“我看你睡得香，就没敢叫醒你。”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对不起嘛，湛哥。”秦礼赶紧收起相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瓶罐装可乐递给我一瓶，“来，喝饮料。”

　　我接过易拉罐大幅度摇晃几下，猛地一下子拉开拉环，对着秦礼的俊脸就是一顿扫射，同时大叫道，“我喝你个头。”

　　“啊啊啊啊——！湛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秦礼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沙滩上，我跟在他身后边跑边追。

　　与此同时，和秦礼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的是另一个声音，“娇娇！等等我！”

　　我茫然地寻声望去，只见那个女孩伫立在远处，双脚并立，面朝大海，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在她的腿边湛蓝色的裙摆飘荡飞扬，犹如大海掀起的层层波澜。

　　娇娇？好像是她的名字。

　　青涩佳人，娇然欲滴。

　　“看什么呢？”秦礼凑到我身边问。

　　我没有应他，他好奇地顺着我的视线望去，“看美女？”

　　我压根没有注意秦礼在问什么，只是仍由自己的视线紧跟着那抹娇艳的身躯。

　　秦礼见我默认，几近疯狂地再次询问道，“不是，你真的在看美女？”

　　“……”

　　“我靠！”秦礼骂了一句脏话接着说，“你他妈居然会看美女！真是你妈太阳的打西边出来了！”

　　我瞪秦礼一眼，“你不会好好说话？”

　　“不是，我就是太震惊了！”秦礼抱头作出一脸崩溃的表情，嘴里还碎碎念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大不中留，老和尚要开荤！”

　　“……”

　　我决意不再理他，横着踱步挪开了一点距离。

　　没想到秦礼又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贱兮兮地说，“要不要小爷我出手帮帮你？”

　　我面上看似全然不在意，心里早已汹涌彭拜，嘴里老老实实地追问，“怎么帮？”

　　“搭讪这种事，小爷我最在行了。”秦礼撩了一把压根就不存在的刘海，扬起自信的微笑，迈着大步就要往那个女孩的方向走去，“等着瞧吧！”

　　“你想干嘛？”我紧张地一把抓住秦礼的后衣领，“你可别乱来！”

　　“我怎么会乱来呢？”秦礼不爽地甩开我的束缚，“小爷我是正人君子。”

　　“那你想干嘛？”我再次紧张地确认道。

　　“当然是帮你要电话号码。”秦礼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平静，“认都不认识，要什么电话。”

　　“你可别嘴硬了，湛哥。”秦礼揶揄道，“你眼里都要冒火星子了，面犯桃花，一脸痴相。”

　　“……”

　　“再说了，不要电话怎么认识，就你这么呆杵着就能认识了？”

　　“……”

　　“你恋爱了。”

　　“我没有……”

　　“明明就有。”

　　“我都说了我没有……”

　　“别不承认了，大男人干什么不好偏要装蒜。”

　　“秦礼……”

　　“嗯？”

　　“你不自杀了？”

　　“我……”

　　秦礼被我怼的无言以对，面无表情地转身，“算了，我不管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不要你管！”我的语气格外强硬。

　　“行，晚上回去别偷摸躲被窝里哭，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秦礼拍拍屁股上的沙子往回走。

　　只留下我，像尊石像立在那里。

　　那女孩穿着我从没见过的高中校服。

　　青葱岁月，锦瑟年华，她的青春不应该被任何人打扰。

　　我想，或许有缘人自会相见。

　　后来，我爱上了海，一有时间就去海边闲逛。

　　再后来，我日日守着霞披流光，迎着朝来暮往。

　　我宛如一个即将与这个世界作别的人，痴痴地盼着再见她一眼。

　　最后，我将这一腔热血全然倾注于创作之中，笔下的文字仿佛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晴空与蓝，蕴含了我所有的倾慕与期望。

　　悔吗？我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

　　我不知道。

　　不过，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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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即将完结，今天不休息加更一章，明天更完最后一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