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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番外四 何湛的一封信(上) ...

  •   我在前十九年的人生里,只做过唯一一件错事,就是带着沐沐出门却没有再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沐沐弄丢的那一天,我着了魔似的跑遍大街小巷,扯着细碎的嗓音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我期待她就出现在下一个街角或路口,奶声奶气地抓着我的手问我要糖吃,让我带她回家去。

      只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身影。

      大人们从来不敢在我的面前提沐沐的名字,更没有人把这件事的责任归咎在我身上,可十九年来的每日每夜我都想生活在炙热的炭火上一样,无数次午夜梦回,惊醒之前,我能看到的都是一家团圆的景象。

      我把妹妹弄丢了,她本应该拥有美好幸福的一生,却全部被我毁于一旦,所以我始终无法和自己和解。所以,我知道自己不配拥有梦想,更不配拥有幸福,我毁了别人的一生,而我也终将替她承担所有的罪孽,在绝望和迷惘中负重前行。

      十八岁那年我被父母送到了美国,作为家中独子我本不应该离家远行,但临行前几天母亲说得一番话像是当头一棒把我敲醒。彼时母亲拉着我的手,笑得有些发苦,在我的记忆里她很少对我如此亲昵。在我的印象里,她是我唯一的母亲,而我是她唯一的儿子,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生我,之于她就像是必须要完成的人生任务一般,生完任务也就完成了。她鲜少对我付出诸如母爱或者养育之类的情感,在我有记忆以来,我大多数时间都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那一天,阳光不是很好,天也灰蒙蒙的。

      母亲坐在落地窗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阿湛,你要去美国,比起留在家里,爸爸妈妈更希望你能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责任是什么,千晖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他哪怕是到死都不会放弃。而我呢,比起承载着父母之间的情感,我从小感觉到的便是肩上那份沉甸甸的担子。

      这无形的重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因为你是何家的孩子,不仅如此,你还要向沐沐赎罪,所以,你没有资格拥有梦想享受人生,恣意畅快地活着。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身不由己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但四年在外的大学生涯却完全没有想象中那样难捱。我在学校认识了一个同龄人,他的名字和民国时期的文学家丰子恺有点像,他叫封恺,是个话不多但爱打趣的有意思的人。

      我问他为什么会叫一个这么奇怪的名字,他耸了耸肩无奈地跟我说,因为他爸爱丰子恺的书画。我想他爸应该和我妈一样,是个骨子里偏爱艺术的文人,但他却说,NONONO……我爸妈都是医生。

      在我看来医生倒也还好,至少救死扶伤为人称颂,而我爸呢?不过是满身铜臭的商人。

      文人多少都是有些傲骨在身上的,身为作家的我妈当然也不例外,受她影响我从小就喜静也爱看书。只是我从来都搞不明白,向来一身傲骨的我妈为什么会无怨无悔地爱上我爸这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觉得爱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竟能让人放下一切身段,只为追逐眼前犹如镜花水月般的虚幻的幸福,我想我以后一定不会像她那样。

      自古红颜皆祸水。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我记得是在刚开学不久,我那不着调的小姑何明榕就和爷爷奶奶大吵了一架,偷了护照就从家里溜了出来,不过一个礼拜,她就拖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出现在我学校里。

      “这回也玩太大了吧,离家出走就算了,还跑到美国来,爷爷奶奶知道了不得把你的腿给打断。”

      这天阳光大到吓人,我抱着书窝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却心烦得一页都没看进去。

      “二哥二嫂让你报商科,回去好替他们接管千晖,你倒好偷摸报了个文学,二哥二嫂知道了不也得把你的腿给打断?”

      我这小姑就是这样,犟得和头驴似的,一下都不肯示弱,今后要是哪个男人喜欢上她,真是有罪受了……不过话说回来,谁会瞎眼看上她。

      “说说吧,这次跑出来又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那俩老的是一天都不想让我好过。我都说了我要去北漂,我要去当演员,他们一听二话不说就把我锁在发房间里,我趁夜深人静跳了窗子才跑出来。”

      “爷爷奶奶说的没错,你干什么不好偏要去当演员,娱乐圈有多乌烟瘴气你不是不知道,何家又不缺钱,你有必要上杆子去吃苦遭罪?”

      “想当演员就一定是为了赚钱吗?小小年纪怎么和你爸一样财迷,我那是为了梦想,我热爱表演,我为表演而生,我要成为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女演员之一。”

      “所以呢?这和你来美国有什么关系?”

      “瞧瞧你,还大学生呢,当然是来勇闯好莱坞。”

      “那你跑错地方了,好莱坞在洛杉矶,这里是纽约,你来之前都没做攻略?”

      被戳中痛楚的何明榕瞬间不吱声了,作为何家最小的女儿,她打小就不爱学习,英语更是烂成一坨大便,能准确无误地摸到我的学校,想必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看她蔫了气,我又有点于心不忍,接着说,“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在美国赖着不回去,旅游签你也待不了多久。”

      “我不管,反正这次我不会轻而易举低头,革命走到哪都是需要流血牺牲的,在美国也不例外。”

      “你可真厉害,革命都革到美国来了,就是不知道要是爷爷奶奶不给你转钱了,你还能再革几天。”

      何明榕晃晃脑袋,并不把我的说放在心上,反而把手里的包一挥说,“有你这么做晚辈的吗,和姑姑说话没大没小。”

      她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说不过我就搬出长辈那套来压我。要真论起年纪来,她比我还小两岁。

      何明榕的包恰好好砸在走过来的封恺身上,封恺应该是来叫我去运动的,看到何明榕呆了一样半天没缓过神来。不说别的,何明榕确实是生来就有天使容貌,这是何家的基因优势,无奈的是她同样遗传了何家祖传的臭脾气。

      “这位小姐姐是?”

      “你好,我是阿湛的女朋友。”

      又来,这是独属于何明榕的恶趣味,从前两年起她走到哪都要自我介绍说是我的女朋友,我已经跟她语重心长地谈过很多次了,可每次她总是扛着“替二哥二嫂管教你”的大旗,次次都将我压下阵来。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谁让你长得这么帅,身边总是有些不识好歹的女孩子想勾搭你,你要是学别人早恋误入歧途了怎么办,二哥二嫂肯定会很伤心的,我有义务帮他们好好看着你。”

      只是她这个看着我的方法就是装我女朋友,好让其他女孩子知难而退,虽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确实也让我多少有些头疼。

      果然没过几天何明榕的卡就被停了,我还以为她会乖乖就范,没想到这次革命她倒是来真的,来真的也就罢了,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弄得我不得不担忧她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钱。

      “在我这都赖了半个月,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也没看你出去刷过一个盘子,连句英语都说不明白,你到底哪里来的钱?”

      何明榕晃晃空酒瓶,咯咯一笑说,“丰子恺。”

      “醉糊涂是不是,丰子恺都死多少年了。”

      话没说完,我看到拎着外卖盒站在门口的封恺就心下了然了,原来还真是有人瞎了眼,甘愿做她的移动钱包。

      封恺看到我显然很震惊,虽然我不知道在我自己的宿舍看到我到底有什么好震惊的。

      “阿湛,对不起,我……”

      封恺吞吞吐吐的样子整得我也是一头雾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照顾何明榕按理来说是我的义务,毕竟她是我的小姑,又不是封恺的,他接济何明榕让她不至于沦落街头,说到底也是在帮我。

      我和封恺在宿舍附近的河边走着,何明榕醉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封恺纠结了很久才说,“阿湛,我喜欢那个女孩,你能不能……我知道这么说真的很过分,也非常非常混蛋,可我还是想要争取一下,你能不能把她让给我。”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能不能把她让给我?”

      “你喜欢谁?”

      “她。”

      “她是谁?”

      “就是楼上的那个女孩。”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封恺摇摇头,漠然地说,“我只知道她叫榕榕。”

      我拍了拍封恺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你连自己喜欢谁都搞不清楚,就要我让给你确实有点太过分。”

      “对不起,阿湛……”

      我叹了一口气,故作为难地转身对着河面明晃晃的水面,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乐了开花。

      看到封恺沮丧愧疚得恨不得跳水自尽,我才忍不住失望地说,“我把你当朋友当兄弟,你居然……”

      “真的对不起,我……都是我一时昏了头,你就当我没说过,从明天起我一定再也不会见她了。”

      我转过身严肃地说,“你让我把话说完。”

      “你说……”

      “我是说,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做我姑父。”

      “啊?”封恺愣了,显然消化不了我说的话。

      “对,你没听错。就是那个榕榕……”我指了指不远处宿舍的方向,“她叫何明榕,其实是我小姑。”

      至于后来,封恺和何明榕怎么样了我其实不大清楚。因为我参与了一个文学作品创作小组,主要的课业任务是要在一年之内创作出一篇独立的短篇小说,虽然我并非没有写作经验,但小说创作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相对陌生的领域。

      整个学期我都过得焦头烂额,到处收集素材,连何明榕都很少见到,更别提完全不同专业的封恺,医学生大多课业任务繁重,我想他也不例外。

      在得知何明榕回国大概是在学期都快结束的时候,我坐在河边的长椅上问,“她走了?”

      “嗯。”封恺望着水面发呆。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摇头。

      “没事,马上就放假了,回国找她去。”我宽慰他说。

      话音刚落,就看到封恺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我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他竟然在呜呜咽咽地抽泣。

      一个大男人为了所谓的爱情哭得如此狼狈,上气不接下气。由此,我再一次深刻地感悟到,传说中的爱情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我原以为像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这辈子怕是都与这可怕玩意儿无缘。我会对一个人动心吗?更是想想都要令我止不住发笑的程度。

      只是,我没想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这挥之不去的令人惶恐的爱情魔咒,竟在一年之后原封不动、扎扎实实地印证在我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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