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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

  •   「亲爱的阿米尔,当罪行导致善行。
      那就是真正的获数」
      ——《追风筝的人》卡勒德-胡赛尼

      李诗筝感觉自己的心错离胸膛的位置。那是突然偏到什么不知名地方的心跳声,贴近张闻亭朝自己说话的那一方耳朵。
      砰砰,砰砰。
      原来偏心真的不是一个形容词。

      张闻亭的手就停在她手背上方,一寸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正如他一直对待李诗筝的态度。
      意思是我放你离开,但又不那么舍得你走。
      是即便分开也得勾着小拇指纠缠片刻。
      李诗筝耳朵发烫,非常烫。那句话随着风幽幽荡开,但热度没有,热度蔓延到浑身上下。
      “你不可以这样。”张闻亭望向寂寥的湖面,声音平淡,但是说出的话很哀怨,“你不可以只在好奇的时候拉住我,你这样太坏了,李诗筝。”

      李诗筝反驳:“我没有。”
      两人的身份对调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诗筝抬手扯了扯张闻亭的衣袖。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没有惩罚你,只是……约会并不代表什么,结束也并不代表什么。”
      张闻亭的手没有落下,他问。
      “牵手也不代表什么?”
      李诗筝牵强地解释:“朋友也约会,朋友也牵手。”
      张闻亭咬牙切齿,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
      “李,诗,筝!”

      李诗筝忙说:“我都是开玩笑的。”
      张闻亭的手这才落下,大方盖在她的手上,神情无奈到极致,“能不开这种吓人的玩笑吗?”
      虽然我是故意的,但是看你露出那样的表情,真的很有趣。
      李诗筝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她装模作样的点头,“嗯,我知道了。”

      船静静地飘荡,已经完全看不到漆黑的岸。四周蓝靛色的湖水波光粼粼,不是倒影天光,而是自身散发出诡秘而瑰丽的色彩。
      这样的地方行船,有置身冥河的错觉。
      奇异而冰冷的风格,李诗筝想到汤匀。似乎只有这个人是最吻合蓝河世界的。
      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在乎,喜怒无常变幻莫测,偶尔像个天真的孩子,偶尔又像成熟的智者。
      李诗筝想到这儿,不禁问道。
      “话说,汤匀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汤匀……”张闻亭在思索。思索了半天,居然发现没有一个词能梗概她。
      平时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嘲讽她,说她蠢,说她坏,说她无聊,说她幼稚……但张闻亭很清楚,那是因为汤匀表现出来了,那是汤匀想让他们看到的一面。
      真正的汤匀和这些都无关。
      “汤匀早在我来到蓝河之前就在了。好像并没有人知道她在这儿存在多久。”
      “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来的老家伙说,汤匀是他们漫长时间长河中珍存的挚友,也有车在宪这样比我晚来的年轻人,说汤匀是个可可爱爱疯疯癫癫的小家伙。这么说来,好像她在每个人的口中都是不一样的。”
      “因为在蓝河时间是静止的,所以无论是返生官还是灵魂,对时间都没有明确概念。我们计量时间,一般用‘轮回’。”

      “一个轮回,代表返生官将一个灵魂成功遣返人间。而车在宪那样夭折在第一渡口的,就算是三分之一个轮回;如果是第二渡口,就是三分之二,依次累加。这就是蓝河里返生官们比较常用的计量方法了。”
      “我经历了二十六又三分之二个轮回,如果算上现在正身处第一渡口的你,就是二十七个。车在宪是十又三分之二个,哦,现在是十一个了。”
      “而汤匀,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多少轮回。没有人知道她遣返了多少灵魂,也没有人知道她手底下消亡了多少灵魂。就连迄今为止我所听闻到的资历最老的返生官——一百一十二个轮回的威廉姆先生,他都不知道汤匀的轮回数。”
      “也就是说,汤匀很早就出现在蓝河了。”

      这样一个明明近在眼前却众说纷纭的人,明明接触许多次却始终一无所知的人。要想知道汤匀究竟是怎样的人,张闻亭只能想到那件事,那件他所经历的事。
      那件很久以前给他留下厚重印象的,甚至几度动摇他的职业观和善恶观的事。

      .

      张闻亭来到蓝河之后的第十个轮回。
      这个轮回里,他负责一个特殊的人。
      这是个在缅北做生意的毒贩子,叫秦晖,中国人,脸上有骇人的刀疤,连心眉。
      秦晖这一生作恶多端,却没想到自己还有返生的机会,不禁大喜过望。
      张闻亭不喜欢他,但职责就是职责,他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他还记得,带着秦晖走在蓝河岸边,就是在第一渡口的时候,遇到了那个穿白棉布裙的汤匀。

      在蓝与黑的边界,河水荡荡悠悠。汤匀双脚踩在河水里,和岸上的一个女人讲话。她们并不着急过河,而是在静谧的湖风中稍作休息。
      那女人看起来三十有余,非常美艳。
      起码秦晖觉得很美艳,他眼睛看直了。
      蓝河路上难得遇到其他人,若是没有过节,一般也会选择同行。张闻亭认识汤匀,不过是单方面的听闻过,似乎在这儿人人都谈论汤匀,或喜欢或讨厌,但人人注目她。

      汤匀很健谈,而且很风趣。这个外表稚嫩谈吐成熟的小姑娘不会让话题冷下来。或许是因为她本就善解人意,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特权是洞悉蓝河里的一切,反正她和张闻亭攀谈得很愉快。
      汤匀负责的女人叫陈云惠,是个丈夫英年早逝的可怜人,一对儿女也不大,生活过的不容易,偏偏还出车祸陷入昏迷。在路途中张闻亭发现她时常焦急,时常啜泣,害怕无法顺利回到现实世界去照顾她的孩子们。
      这是个干净而懦弱的灵魂。

      汤匀这样形容她,但是语气里没有奚落。她耐心地为陈云惠解释蓝河诡异之中的规律,甚至和她聊起这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她那样耐心,时常微笑着看向她的灵魂。
      陈云惠有一次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你很像我的孩子。”她这么说。
      汤匀没有闪躲,就乖巧的站在那儿,任由女人轻抚她白净的脸颊,眼里亮闪闪的。

      但汤匀并不总是这样和颜悦色,面对秦晖的时候,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恶心死了”。
      汤匀能看到灵魂的干净程度,在她的眼里,秦晖这样黄赌毒三都沾的,应该是非常肮脏的颜色了。反正汤匀没给过他好眼色。
      秦晖一开始有些惶恐,但当他知道汤匀只是个返生官,并且无权背地里处置他之后,倒也心大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一路上老老实实,除了偶尔盯陈云惠两眼,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说实话,因为汤匀的到来,原本沉重的旅途变得轻松,特别是张闻亭并不喜欢自己手里这个灵魂时,有这么个人出现了。
      于是,张闻亭在漫长的行进中逐渐放松了警惕,无论是对汤匀,还是对秦晖。
      所以事情才那么自然的发生了。

      那是第十二个白昼,他们出现在一个普通的小镇里。只是很平常的一个白昼,也是很平常的景致,所以张闻亭没有特地去记。
      陈云惠说想在镇里独自走走,这小城镇不大,汤匀点头,叮嘱她天黑之前要回来。
      不久之后,秦晖也说要到处逛逛,张闻亭想跟,汤匀却笑嘻嘻拉住他,说放心吧。
      这城就那么大,没事的。
      不是“那么大”,是太小了。所以秦晖才在小巷里遇上了陈云惠,并且想要对她行不轨之事。又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反正,等到天将要黑的时候,汤匀才慢悠悠地从茶馆里走出来,对还在里面喝最后一口茶的张闻亭说。
      “我们该去看看了。”
      她洁白的长裙上,夕阳映照出昏黄的光晕,那是能够反射一切的白色,和张闻亭浑身密不透风的黑不同,那是能够让人内心安宁的颜色。

      一步一步走过小镇,走过马路,走过石桥,走到那个小巷子里。陈云惠在巷子口,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女人蹲在街角,满脸都是血,艳丽的五官溅上星星点点的猩红,眼神很冷。
      她吐出一口烟雾,掐掉手里的烟。
      张闻亭呆住了,这完全不是他印象里那个时而懦弱、时而惶恐、时而温柔的女人。
      “人还没死吗?”汤匀问。
      陈云惠站起身来,张闻亭这才发现她的上衣已经被撕烂了,浑身上下都是被凌-辱的痕迹。
      “死不了,他命太硬了。你教我的那些话,我都说了,但是他还是留有最后……”
      汤匀抬手,制止了她的话。
      “我去吧。”

      她走到巷子里,脚步轻巧。
      秦晖被绑得很严实,浑身上下都是刀伤,脸上已经被毁得看不出原先的样貌了。
      对着靠在矮墙上血迹斑斑的男人,汤匀居然露出一个非常揶揄、非常可爱的笑容。
      “秦晖,你已经知道了吧。你五年前害死了她的丈夫,她在蓝河边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你原先不知道她是谁,现在知道了吗?”
      男人浑身瑟瑟发抖,明显已经处于极大的恐惧之中,他艰难地张开嘴,声线哑然。
      “张闻亭……救我……”
      张闻亭刚想抬脚想往里走,陈云惠却拦在了他面前,缓缓地张开了瘦弱的双臂。

      “他是杀死我丈夫的元凶,我丈夫是警察,缉毒警察。五年前在边境就是他故意派人弄死了我丈夫。”
      “所以我一定要报仇,就算因此被剥夺返生的机会,我也要替我丈夫血刃这个畜生。我在镇上到处走,不光是为了把秦晖引诱到巷子里,还是为了找一把刀和绳子。”
      张闻亭站在原地。

      女人继续说:“他死性不改,想要强-暴我,你看,即使是在这种死人的地方他还是本性难移!呵呵,不过若不是他如此,我也不会有可乘之机,也不会有机会报仇雪恨!他在蓝河一天,我就要血刃他一天,我要让这个牲口留在下面.....我不能让他再去害人,上面还有我的孩子,还有很多我的丈夫那样的好人,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张闻亭低头看着她。
      “那你的孩子们呢?谁去照顾?”
      女人惨然地笑了笑。
      “我爱他们,但是我也爱我的丈夫。如果我选择对他视若无睹,那么我背叛了我的丈夫;如果我选择以返生为代价,将他永远羁押在这里,那么我就背叛了我的孩子。”
      无论怎么选,都是背叛。

      “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我拿刀子刺他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吗?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在数数。我只知道是三百一十二道刀伤,我丈夫被发现死在缅北毒穴里的时候,浑身上下有三百一十二道刀伤!每一道都深入骨髓!”
      张闻亭看着女人,浑身上下却冷住了。奇怪,在蓝河里返生官是不会感觉到寒冷的,可是他还是觉得血管里血液都凝固住,再也无法流动分毫。
      汤匀已经走到那男人面前,弯下腰去,漆黑通透如黑珍珠的眼眸一眨不眨,和那双浑浊的眼睛对视。
      “而我,我会默许这一切。”她审判似的说,“我会默许陈云惠折磨你,像今天一样的场景还会发生无数次。反正在蓝河你不会死,那么你就要永远遍体鳞伤,永远接受刀子刺进你身体里,永远用身体去平息她的怒火,永远替她数那三百一十二刀,一刀一刀,从天亮到天黑。”
      “你要体会她丈夫曾经体会的,一切的一切。”

      “不,不不,你们没有……对,你们没有这个权利!张闻亭,快开伞啊,快救我,我要被冻死了……快打开你的伞!”
      汤匀转过身,微笑着,那样模棱两可的笑容,她语气很平静地询问他:
      “张闻亭,你要开伞吗?”

      天渐渐黑了下去,四周变得黯淡,远处有蓝色丝带飘落,散着微弱而温柔的光芒。
      目送秦晖被黑色土壤里伸出的手逐渐吞没,张闻亭的神情变得很严肃,他说。
      “汤匀,你在逾矩,你在代替蓝河审判灵魂。打破轮回、扰乱秩序,前所未闻。”
      “我原本不该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来到蓝河的那一刻,帮助灵魂返生的职责就像刀刻木板一样写进返生官的脑海里,那是我们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但是。”他看了一眼沉默的陈云惠,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披在女人的肩头。
      “这次我会容忍你,下次不要让我再遇到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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