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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各自有枯荣 ...


  •   在场众人除开阳外无不顿时变了脸色。严昭轶几乎是一瞬间攥紧了吴景春胸前的衣襟,虽然身量比之较矮,仍给对方带去了巨石压顶般的压力,吼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吴景春被她吓了一跳,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被严昭轶一拳顶地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万一,万一师父她真的能回来呢?师妹,师妹她毕竟是师父的一部分……”

      严昭轶几乎要背他气晕过去,头疼似的将手扶上了额头,双眼中血丝遍布,吼声中几乎也是带着血的:“你在想什么!应岚清通天的本事,吴族长无双的气概,俩人加一起就教出你这么个蠢货!”

      吴景春在神君殿木剑斩穷奇之际有多英勇,如今在严昭轶的吼声中就有多狼狈。在仙愁岭一众小辈面前挑大梁的时候他尚能负起一点责任,但一到了长辈面前,就成了还在牙牙学语的孩童,有着需要长辈带领才会叫人的笨拙。

      以手扶额,严昭轶几乎能听见自己头颅中血液沸腾的声音,她控制不住地回想方才菱光镜中沈蘅香苍白如死的脸色,心疼地几乎快要哭出来:“当初让她跟着钱徵下趟山就把她吓成那样,现在薄瑾川逼着她死,这小废物还不得吓傻了。”

      突然,严昭轶脖颈间青筋浮动,一条条数根一样的脉络从衣衫遮挡的地方逐渐向上蔓延开来,沿着她秀美的侧脸,与额头暴起的青筋相连。

      她情绪起伏太过,疏忽了对体内煞气的压制,竟叫这些东西爬到了脸上。

      沈筠见状,连忙握住严昭轶一只手,将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给她,对吴景春正色道:“吴宗主,你觉得沈蘅香与神女娘娘哪里相像呢?神女的一缕残魂寄托在她身上,早已和她的命魂融为一体,成为了沈蘅香的一部分。她和神女娘娘是彻底的两个人了。且不说薄瑾川此举是否真的能把神女残魂拼凑完整,如果真把这一缕残魂从沈蘅香体内抽出来,那她的命呢?不要了吗?”

      吴景春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让应溪重新返世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甚至不愿意去考虑沈蘅香的死活,大到他见到严昭轶的第一眼就决定对她隐瞒这件事,直到沈蘅香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吴景春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沈蘅香是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愿望和想法,就算他再想念自己的师父,也不该以她的性命作为代价。

      严昭轶心系沈蘅香,江涟则更关心薄瑾川是如何找到应溪的遗体的。

      “应溪的遗体,被江潋占据着,又被一名神秘人劫走。那人对江潋的死活漠不关心,要的只是应溪的这具身体。现在薄瑾川又在应香陵给应溪招魂,那天晚上来劫走江潋的人……”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不可能是薄瑾川,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放眼整个五雷山,除了严掌教您,我想不出谁还有这个能力。”

      能快到让汪翞连剑都拔不出来,能在临走之际一击折断挽澜剑。

      但于情于理,严昭轶都不会是那个劫走江潋的神秘人。

      “你在说什么?”吴景春对江涟的话云里雾里,“我师父的遗体怎么会被江潋占据着?”

      “薄瑾川做的事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江涟没有回答吴景春,转而看向严昭轶,似乎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难不成他也对神女有什么执念?在清洗整个五雷山之余还要劳心费神收集神女残魂?”

      严昭轶摇头沉思道:“我和师姐一同入门,那时候薄瑾川已经不知在山上待了多少年了。我师姐沉迷修道,不常与外界打交道,除了正式场合会面时寒暄几句,私下里连话都没有说过。我着实想不通,就算是恨我,也不至于拿沈蘅香开刀。”

      “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得阻止薄瑾川。”沈筠道。

      “应香陵是应溪修炼之地,如要使她残魂归位,非在那里不可。”江涟知道严昭轶虽然有主见,却不是个拿主意的人,沈筠毕竟是五雷山的外人,也不好提出主张,便道:“吴宗主,丁默如有北派,您也有南派,须得回大本营把你的人带来,才好和薄瑾川分庭抗礼。去应香陵营救沈蘅香之事,就交给我们吧。”

      沈筠知道他想救的人并不是沈蘅香,但碍于外人在场,就算问了江涟也未必会回答,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复又咽了回去。

      众人在神女庙中一待就待了两三个时辰,此刻月牙高挂,早已连子时都过了。

      义州城地方偏远,民风彪悍,并无西京城那般严苛的宵禁规矩,一行人便在江涟的安排下住进了城中一家名为“有福”的客栈。

      自薄瑾川回山之后,五雷山发生了此前百年间都未曾发生的大变故,严昭轶和吴景春这一走,和逐出门墙并无二致,如今沈蘅香命在旦夕,更是压了一座翻不得的五指山在心头,一夜辗转难眠,好不难受。

      沈筠排遣心头苦闷的方式就是看月亮,在明月楼看,在忘忧谷也看,而今也不例外。

      虽然已近四月,陇右的风还是如此凌冽,沈筠身上的皮毛仿佛失去了保暖的作用,使他不得不抱被拢住自己,坐在客栈高高的屋檐。

      该来的人并没有让沈筠等太久。江涟身着单衣,手中拿着一只玉质小酒壶,无声无息地靠近,悄悄在沈筠身边坐下。

      见沈筠两只手拿着那本破破烂烂的《山禁》,残损的书页在风中扑簌作响,只要稍一松手,这本书就会被吹的筋脱骨落,再也拼凑不全。

      江涟知道沈筠在想易江秋的事,于是伸手替他阖上了书页,道:“别看书了,既然上来了就好好看月亮吧。”随即把酒壶递上前去,“这里风大,喝口热茶暖一暖?”

      当沈筠什么都没说,却伸手接过小酒壶的时候,江涟就知道那些冲动之下在沈筠心中积攒的怨气如今已经消散了一大半,便忍不住仰面朝着月亮,嘴角带上了一抹笑意。

      沈筠假装没有看到这个表情,手捧着热乎乎的小酒壶,觉得被子里一片暖意,旁边这人却单薄的如同一个影子,忍不住脱口而出:“江涟,你冷不冷?”

      这话问的不对也对,江涟顿时愣了一下,抱起双臂搂紧自己,道:“夜里凉,屋顶上更凉,是很冷呢。”

      鎏青火冥鹿的皮毛比火炭还保暖,沈筠知道这话是假的,却是个中听的假话,便无所谓相不相信,分了一角被子过去。

      明明是连嘴都亲过了的关系,此刻在被子下面裹在一起,江涟却倍觉脸热,肩膀相碰的地方更是火烧火燎的,一丁点也不敢动弹。他脑子里闪烁着无数个烫金大字,却只觉得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一时间竟想不出一个字来说,找不到一个话题来打破这子夜屋檐上的寂静。

      “江涟。”沈筠终于率先开口,江涟随即“嗯”了一声。

      “不去五雷山的话,庭堂怎么办?”

      “汪翞已经过去了,但走不走,跟谁走,还得让庭堂自己选。”

      沈筠点了点头。又是好一阵寂静,江涟仍旧什么都想不出来,沈筠再次想到什么问什么:“你觉得薄瑾川为什么要这么做?”

      似乎并没有真的想要江涟回答,沈筠自说自话回答:“算了,连严掌教都想不通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呢。我只是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江涟问:“什么事情?”

      “薄瑾川要在应香陵让神女残魂归位,这个消息是吴宗主告诉我们的,而吴宗主又是听钱徵说的。如果真有此事,陈潆不会不告诉我们,五雷山也不会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只有钱徵一个人知道?”

      “这都是我的猜测罢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得等去了应香陵才能弄明白。”

      这句话提醒了江涟,脑海中混乱周旋的烫金大字逐个排列起来,使他想起了自己夜半上房的首要目的,“筠……”他突然想起沈筠曾制止过自己使用这个称呼,现在两个人的关系正处在修复阶段,江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使用它的权力。

      “想叫就叫吧。”沈筠很大度地说,却仍旧没有看他。

      “筠儿。”江涟看着沈筠的侧脸,认真地说出自己的目的:“我想你不要去应香陵。”

      “为……”甫一转头,这张脸近在咫尺,蓦地让沈筠红了耳根,于是飞速转过头去,问:“为什么?”

      “五雷山发生了什么你也看到了,薄瑾川突然把脏水往你身上泼,我害怕,他会对你不利。”

      “如果我是被泼脏水的那个,那你就是脏水本身。”沈筠江涟的话术反驳他:“你去营救江潋被他发现,难道不是对你更不利吗?”

      “我没得选,我必须……”话扯到江潋身上,江涟不知如何开口,忍着心头一片酸楚,几乎恳求似的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我非要救江潋出来不可,你会答应我不去应香陵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为什么非要知道应溪身死的原委不可,你会答应我不去应香陵吗?”

      江涟张了张口,只觉这小狐狸精愈发刁滑,竟一时语塞。还未等他想出对策来,沈筠下一句话却让江涟彻底没了办法。

      “也许,我能猜到你和江潋的关系。”沈筠缓缓转过头,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好让两个人的脸不至于靠得太近,“可我不太好意思说,万一要是猜错了,怪丢脸的。”

      “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两只动物的夜视功能都是极佳,江涟不看漫天星河,只全神贯注看着这双黑溜溜的眼睛,轻声说:“你猜到什么就说,猜错了,我会告诉你。”

      沈筠有些意外,“你不打算隐瞒,也不打算等我自己想起来了?”

      江涟摇头道:“有些事你从前并不知道,就算恢复记忆也弄不明白的。”

      沈筠深呼吸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最后试探了一把:“那如果我猜对了,你不许哭。”

      “说的我好像……”江涟哑口无言,只好认栽:“我尽量。”

      “她不是你的姑姑,她是你的母亲。对吗?”这话沈筠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难以接受,试问天底下哪个母亲会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呢?可除了这个,他再想不出其他任何可能。

      “嗯。”江涟终于呼出了这口压在心头多年的浊气,侧着脸去蹭沈筠伸过来给他擦眼泪的手掌,像是在极力回忆着,所以艰难地开口:“江寒漪……是江玄的妹妹,我真正的姑姑的名字。江潋,以前不姓这个的。”

      “为保血统纯正,鎏青火冥鹿一族奉行兄妹成婚,但江玄和江寒漪彼此都恨不得杀对方而后独霸冥府,而且江玄还喜欢上了我……我娘。所以,他不光杀了……我娘,还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试了两遍后江涟还是放弃了这个称呼,叹息道:“江玄让江潋以我姑姑的身份进入冥府。木已成舟,冥鹿谷那些老家伙们就算反对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她这个‘阴曹地府梦中情人’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冥府所有人,看见她就像狗看见肉一样。”

      连他自己说到这些事情都难免心生恨意,更何况是当年的江潋,“你也知道赤紫青他们从前对我是什么态度,这也只不过是因为我这张脸和她很像罢了。我身为少主,赤紫青尚且对我多有冒犯,更何况是她呢。江潋杀了江玄,屠戮冥鹿谷,把自己裹得像一具死尸,这些我从不意外,所以也从未想过要去怀疑。如果我不是江玄的儿子,不是冥鹿谷的后代,或许我会很倾佩她,毕竟她这场复仇完成地实在漂亮干净。”

      “嫁给江玄,她从来都是不情愿的。”江涟闭上眼睛,第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个需要他接受的现实:“自然,她也不会喜欢我。”

      穿着红色嫁衣,抱着红豆琵琶走进芰萝宫的时候江潋在想什么,是江涟从来逃避去思索的事情。

      沈筠在此刻才看明白江涟身上的矛盾,风流专一,情挚情冷。对他不爱的人,他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但对他爱的人,他甚至认为自己是应该承担江玄罪过的罪人。

      夜色一分一秒的,静悄悄的流淌,沈筠怀中灼热的不止江涟给他的酒壶,还有一本残破的《山禁》,泛黄纸页上亦流淌过破碎的墨文:

      江河潋滟,何必美人面。风华绝代,向来善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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