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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登仙修罗台 ...


  •   沈筠一句话,让两个人魂飞魄散。江涟预备着交代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但很快江涟就恢复了理智。如果只是想这样粗暴地划清和汪翞的界限的话,那沈筠绝不会问自己曾经和他是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明月楼一战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才不得不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况且以江涟对沈筠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卫道士,不然也不会帮着庭堂向姜舜寻私仇了。

      想到这里,江涟鼓起勇气道:“但还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吧。”

      “当然。”汪翞身上的伤口此刻还在流血,沈筠没有折磨伤员的癖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好在你也没有真的杀了谁。当务之急是怎么从这个幻境中挣脱。”

      江涟忙道:“除了我们三个之外,五雷山的那六个人应该也被卷入了阵中,只有我们都破除了心魔幻境,才能从阵中解脱。”

      汪翞方才悬起的一颗心逐渐放下了一点,听明白了江涟的一丝,便站起来,闭目感知了一会儿,确定出一个方向:“走吧,沿着河往下游走,有不少人。”

      起先他一直泡在水里,上了岸后面对沈筠而坐,现在站起来转个身沈筠才发现他背后的衣服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条分缕析地挂出了一个非常灼人双目的造型。

      沈筠于是便站起来,正打算解衣服,江涟就心思活泛地猜到了他的意图。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江涟“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率先把自己外袍脱去,只着玄色里衣,让沈筠看着他把外袍给汪翞递了过去。

      汪翞也觉得后背冷飕飕怪丢人的,但一直碍于面子不好说,既然江涟主动伸手,他也就从善如流接了过来。穿衣服的动作拉扯到后背的伤口,旧伤未愈,新伤又来,任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样的折磨,但汪翞只是拧着眉,轻叹了一声。

      沈筠自然不会捕捉不到他的异常,想到他这等绝顶厉害的人物,不知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才会以那样狼狈的姿态出现。他终究是心软,控制不住地要向弱者施以援手,“汪翞?”沈筠试探着叫,有些别样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你伤得很重,不如我背着你走吧。”

      汪翞对风月情谊诸事,从来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学不到半分江涟在沈筠面前卖弄的精髓,意识不到这时一个应该把握的机会,只觉得坚强忍耐才是美德,竟不知这种心境恰恰与他心悦之人所爱的那种调调背道而驰。

      “这点伤算什么。”他的外形即便是放在女孩子里面也是过于精致漂亮的,而这种形象往往引人遐想到脆弱和软弱,故而汪翞始终执着于展示自己的强大和坚强,“不必为我担心,我现在已经可以保护好自己了。”

      他想告诉沈筠自己已经不再是小时候胆小怯懦任人摆布的自己,却教沈筠会错了意思,只以为是汪翞不愿意接受这种亲近的方式,便将目光投向了江涟。

      以江涟对汪翞的了解,若是在平常时候还不好说,但在沈筠面前他就一定会逞那个强,把皮开肉绽筋损骨裂说成是“一点小伤”也不是不可能,便也不和他废话,从善如流往他身前一蹲,“上来。”

      “江涟,我不用人照顾。”

      “汪羽京,沈筠让我背你,就别跟我废话了。”因为沈筠没有背成汪翞,江涟心情不错,语气都轻快起来。

      汪翞便不再说什么,稳稳当当趴在江涟背上。

      三人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身边的景物在一瞬间换了样子,起先是湛湛青铜天,萧萧枯草原,这会儿是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高耸入云的风清门牌楼之后,巍峨庄重的浮沉殿前,是一片空旷的广场——登仙台。

      这是一个发生在五雷山内门的幻境,幻境的主人薄瑾川正拿着他的佩剑薄情和一名身穿白底茱萸纹道袍的年轻修士在半空中焦灼斗法。

      那名年轻修士健壮挺拔,身高六尺有余直追七尺,身法利落,力拔千钧,走的是沈筠从前遇到过的那些五雷山修士所没有的强悍路数。

      三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薄瑾川佩剑脱手而出,紧接着发出一声惊骇的叫声,如同身中箭矢的飞鸟,从数百米的高空跌落。

      薄瑾川的幻境相较于汪涟筠三人来说过于热闹了,就好像那些脸上挂着丰富多彩表情的人才是这场噩梦的关键。

      从云头跌落的薄瑾川此时已无还手之力,按照登仙大会点到为止的规矩,等他掉下来之后这局就是那名年轻修士赢了,输赢双方握手对拜,胜败输赢全不挂心。但就在此刻,人声鼎沸,骚乱顿起。那名年轻修士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直追薄瑾川而去,手中佩剑从天向地划出摧枯拉朽之势,竟全然不打算收手!

      “孽障住手!”

      沈筠循声望去,发出这声爆喝的居然是以冷静儒雅著称,行事四平八稳的温龄赋。白绫障目的他从观仙台上腾空而起,手中召唤出佩剑忘身,如箭矢般射向那名年轻修士。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温龄赋终究是迟了一步,看台上一名衣着端庄而神色轻蔑的艳丽女修冷眼看着年轻修士重剑劈向自己的同门,只待他一击得手,自己再下场发难。

      然而就在此刻,人群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嚣,却不复之前的震惊之状,而是欢呼、沸腾、喜出望外,众人视线所终之处,一袭湛蓝色衣袂迎风飘扬,蓝色衣袖之下,女子素手并指如刀,指尖如有翻江倒海之力,将年轻修士的剑势死死遏制在这二指之中!

      她的身后,薄瑾川因惊悸过度而扩大的瞳孔逐渐回落,低头掩面整理自己的仪容。

      风云甫定,衣袖飘落之后,众人看到的是一张清丽绝尘的神女面。

      沈筠突然想到被焚毁在西京城的那尊金身神女像,倒真切和应溪有几分相像,却多了几分雕塑带来的硬朗。

      “师父!”沈筠认出了这名从人群中跑出来的修士。那时的吴景春比现在看起来年轻很多,面上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灿烂和稚嫩,在同届的修士都静观其变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独自一人冲出人潮,直奔那名一人定风波的蓝衣女修,纳头便拜:“弟子吴翡,拜见师父!”

      此人正是名满天下,信徒无数的应香陵神女,五雷山第十六代掌门最寄予厚望的大弟子,应溪,应岚清。

      素手轻挥,扬袍舞袖,方才在那名年轻修士手中势不可挡的寒光仙剑顿时气势萎靡,被应溪随手掷到观仙台上。

      佩剑“咣当”坠地,正如同年轻修士此刻的心情,是神思归位后的茫然失措。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是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做出想要当众杀死自己大师伯的行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因此也无言替自己辩解。

      应溪既来,那么要杀要剐,自然一切由她说了算。

      吴景春见年轻修士不言,自己便急着替他辩解:“师父,师父!您不知道应家来人找你不到,就去见了师哥,要强行带他下山。燕国乱了,他们要他回去为国效力,这事,这事温师叔是最知道的啊!”他眼神恳切看向温龄赋,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燕国乱成那样,师哥他是心乱了,绝不是有心要伤大师伯的。师哥,师哥你快跟师父解释……”

      沈筠顿时惊骇,无论是坊间野史,还是《五雷仙山八百年》这样的内门正传,都以吴景春为五雷山第十八代首席大弟子,从未听说过在他之前还有过什么“师兄”,除了——《山禁》!

      这时沈筠不免惊疑,自己从百川巷夹带回来猎奇的那本陈年破书,藏匿在滑稽放荡的情节之后的,究竟是碰巧和五雷山秘辛相呼应,还是真的在写些什么不可明说的往事。

      幻境中吴景春心急如焚,却有人还嫌收尾收的不够惨烈。

      方才隔岸观火的那名美艳女修施施然走下登仙台,一路上高声说道:“他亲师父温龄赋都还没有发话,你一个当师弟的就别急着给他开脱了吧。”

      吴景春有个被从五雷山史册中毁尸灭迹的师兄,这师兄居然还是温龄赋的弟子。要知道,霍明心的第三个弟子沈婴,即便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八百年》中也有“公元六百六十一年,弃徒沈婴革出门墙”这样的记载。

      能在十八岁登仙大会上彻底击败大师伯薄瑾川,这名修士的天赋显然已经直追被奉为神女的应溪。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五雷山将这样的一个天纵奇才彻底抹杀。

      应溪行动如豹,目光如鹰,严厉地盯着面前无地自处的年轻修士,语气中却似乎有意避让美艳女修的锋芒,愤怒之余竟还分神说了一句:“小春,带你的师弟师妹们回去,这里的事由为师和诸位长辈决定。”

      “是,师父、师伯、严师叔、温师叔,弟子告退。”吴景春不敢违抗师命,纵然心有不甘还是带着没看成好戏依依不舍离开的众位年轻修士离开了登仙广场。

      此时的登仙台,不亚于修罗场。严昭轶果不负仙门第一美人的煌煌盛赞,那张高傲冷艳至极的脸在沈筠看来只有让他屡屡惊艳到的汪翞才可堪与之匹敌。只是美女偏爱臭脸,更偏爱和大师姐为难,阴阳怪气地说:“师姐家里的人当然是师姐自己决定,我们怎么敢为难您的心头肉。”

      应溪家的人?沈筠的眼神在那两张脸上飞快流转,看起来居然还真是有些相似之处。

      哪怕心胸宽广如神女也受不了严昭轶三天两头言语刺挠,终于把眼神从年轻修士身上移开,转过头去用尽毕生涵养给了严昭轶一个“你有事吗”的眼神。

      这对师姐妹动辄一言不和,小则拌嘴,大则大打出手,这些年五雷山建筑频繁修缮绝大部分就是她二人时常“切磋”的缘故。

      温龄赋瞎子一个,在两个顶头师姐面前不好说话,薄瑾川毕竟是她们的大师兄,况且此事因自己而起,他必须得站出来说些什么:“小昭啊,师哥我这个挨了打的还没说什么,你就别急着跟岚清找不痛快了。”

      眼看严昭轶又要发作,薄瑾川忙不迭说:“小春说得有道理,燕国发生那样的事,你身为修道之人不说心怀苍生,反而以此攻讦师侄。”他端起一副没心没肺的调侃模样:“小昭,你可是齐国人,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居心不良啊。”

      “我……”

      不待严昭轶辩解什么,一直保持沉默的温龄赋终于开了口:“师姐,我也是燕国人,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严昭轶落了满身不是,一时语塞,又羞又怒地看着应溪,居然还有些委屈模样:“是我有意为难,还是他其心可诛,你心里清楚。”

      说罢便拂袖而去,剩下应溪叹了一口觉得她荒诞不经的气,苦笑道:“我能清楚什么?”

      没了严昭轶这个搅混水的,温龄赋终于可以以一个师父的身份代他徒弟请罪。

      “子愈,你在登仙大会上百念丛生,锋芒太盛。你师伯念你年幼,对你手下留情,你反倒目无尊长出手毫无顾忌,如不是师姐及时阻拦,恐怕你早就铸成大错!”他有心护短,着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子愈,还不向师伯赔罪!”

      应子愈却是看了应溪一眼,她失望的表情让他不堪重负,面容虽然年轻但因为疲倦而深陷的眼窝却使他看上去多了许多不属于少年人的城府和忧愁,向着薄瑾川,双膝跪地。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如果不是薄瑾川的幻境中出现了这一场景,沈筠真的就要以为他一点没把自己险些被年仅十八岁的师侄一剑劈死的事放在心上了,薄瑾川笑呵呵地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子愈蒙龄赋收入门下,师妹你亲自调教,修为果然在十八代弟子中一骑绝尘。师哥我忝列门墙,自己修为不够,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呐……”

      在薄瑾川陡然变得叹惋的尾音中,五雷山登仙台上的一切都烟消云散。漆黑的室内,只剩他一个,全没了摔倒后爬起来还能呵呵一笑的乐观,四肢紧缩如同穿山甲,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喃喃自语:“不如人,不如人……前有应岚清,后有严昭轶……”他突然大放悲声,悲极反笑,“你比不上师妹就算了,现在连一个刚满十八的毛头小子都差点把你杀了……薄瑾川!你这个废物!”

      这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让在场围观的三人都震惊不已。薄瑾川一贯用以示人的,都是一副和颜悦色,朗月风清的面目。所有人都佩服他一身无牵挂,万事不过心的人生态度,就连薄瑾川自己都以为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豁达乐观的人,直到这次登仙大会的惨败。

      这是一把利刃,把薄瑾川埋藏在心中不愿意承认的一切都扒了出来。他虽然还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面孔欺骗五雷山其他人,但他终于再也骗不了自己——他在乎,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放得下的人,他太急于确认自己是出众的存在,所以他才会在严昭轶拱火的时候贸然答应下场和应子愈的比试。

      自应子愈入门以来,修为突飞猛进,再精妙晦涩的功法都能一点就通,在仙门声名鹊起,隐隐有赶应溪超严桢,直追当年被誉为“仙道第一人”的霍明心。

      但他毕竟才十八岁,薄瑾川没想过会输给他,更没想过会是这样颜面扫地的输法。于是岁月静好的面具被撕得稀碎,他开始从头重修,疯狂打熬筋骨,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

      三个围观的人还来不及唏嘘,就同时发现了薄瑾川的异常之处——他太清晰了。

      沈筠看江涟时,他们分明的处在两个世界,但薄瑾川此刻身体已经出了幻境,精神却还留在方才的惯性之中,精神失常,气脉乱走。

      是走火入魔!

      就在此刻,江涟将一片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竹叶放在唇间,吹了一曲冷意森森的阴魂小调,和方才沈筠在江涟幻境中听到的完全一样。

      然后,薄瑾川发疯更甚,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发疯攻击着自己。

      “我得拦住……”

      沈筠话没说完,手里突然接到被江涟推过来的汪翞,而江涟自己,已经如同箭矢射了出去,出手如电,一锤定音!

      薄瑾川因为走火入魔攻击地毫无章法,有修为的人要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阻止他都要费好一番功夫,可江涟却在沈筠都来不及看清的时候仅凭快如闪电的体术就将薄瑾川一举制服,右手绿光一闪,从薄瑾川的胸膛一进一出,就让薄瑾川如同被一盆冷水浇透了的火焰,四脚朝天瘫倒在地,再无复燃的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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