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罪》轻舟别山

4、第 4 章

　　喉间恍若被人掐住一般，奥罗拉感觉呼吸都停滞了，万物变化肉眼可见。

　　面对圣母直勾勾的眼神，她不知是羞怯还是恐慌居多，使得她仓皇无措地偏下头，手指紧张地揪着袖子，大气不敢喘一下。

　　“饶了我吧，仁慈的殿下。”她说话都带着颤音，“不要这么严肃对待你的信徒。”

　　只听一声轻笑随着雪松的香气传来，奥罗拉感觉到圣母正与自己逐渐拉开距离。

　　“阿基坦与马赛的信仰完全不同，你这点时间就成了我的信徒？”话中的疑惑较少，主要还是调侃。

　　奥罗拉雏鸟般点了点头：“我在阿基坦的日子殿下是知道的。”

　　她可是靠圣母才从高塔中走出，见识到窗外的天际到底是何模样。

　　宫殿内寂静无声，两人不知为何突然都不说话了，直到一位女官进来在莉莉丝耳边说了什么，宫殿的生气才复苏。

　　圣母有事被叫走了，具体何事奥罗拉不可能知道。临走前圣母将她交给了上午带她来的女官，于是那个下午她是在一通礼仪中度过的。

　　夜色拉下帷幕，她才被告知自己后续是要跟在圣母身边，作为圣母的贴身女仆。

　　这边是圣母给予她赎罪的方式。

　　令奥罗拉没想到，她在王宫的第一夜竟然比以往在圣母神宫入睡得都要快，明明是陌生至极的地方，却不知觉中放下了警惕。

　　她分到的是单人间，房间除了卧室还有个小客厅，比起圣母神宫内舒坦不少。

　　自己能睡得这般放松应当是这个原因吧，奥罗拉醒来后这般想到。

　　接下来的半个月奥罗拉都未曾再见过圣母，因为她一直在和那位女官学习马赛王宫内的礼仪，一遍又一遍，训练到她能够形成肌肉记忆了，这才能够去侍奉圣母。

　　考核通过的那夜，奥罗拉躺在床上，望着高阔的天花板，紧张中藏着不可言说的期待，期待与圣母的见面，期待那夜……

　　奥罗拉还是控制不住回忆那夜的荒唐，明明知晓不该再去想的，可无端地浮现那些画面时，她却没有刻意避开。

　　她翻过身，心中暗骂自己真是罪无可恕了……

　　次日天未亮。

　　奥罗拉被一阵宫铃吵醒，意识到这是圣母寝宫内发出来的声响，她脑海怦然清醒。

　　飞速洗漱完，看了眼不剩多少的沙漏，她连忙披上宫装外套，提起煤油灯就朝着圣母寝宫走。

　　时间掐的正正好。

　　她跟着一同服侍的仆人走进了圣母寝宫之中。

　　昏暗的房间内一盏煤油灯支撑着全数光亮，天蓝基调的墙纸上攀援着一枝杏花，它从墙角蔓延出来，仿若破死寻生。

　　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散发着寒意，或许意在应和墙中花。

　　奥罗拉站在最后面，瞧着众人服侍圣母起床洗漱，她目光一刻不离那张圣洁冷艳的面庞，也只有在自己最不起眼时她才敢这么直白地看圣母了。

　　屋外天光渐显，微弱的白光如一层薄雾，透过窗户映照进来，令奥罗拉的视野更加清晰。

　　只见圣母换下白色的蕾丝睡衣，露出白皙的皮肤，锁骨的弧度让人想留下牙印。

　　她咽了咽口水，脑海中忍不住遐想纷纷。

　　忽地，圣母的声音随着微凉的晨风吹如奥罗拉的耳畔中。

　　“所有人都出去，除了奥罗拉。”

　　奥罗拉无措看着离去的众人，不禁回忆自己刚才得举动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是她直白的眼神被圣母看到了吗？

　　她心中慌不择路，眼神忽闪，手指攥紧了衣袖。

　　“过来。”莉莉丝站在床边，“帮我换衣服。”

　　不知圣母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心态，奥罗拉不敢去想，她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裙子，搭在手臂上随后走到圣母跟前。

　　马赛和阿基坦的服饰倒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只是马赛人常穿颜色鲜艳的，比如她手上拿的这件宝蓝色宫裙。即便身处颜色丰富的花丛中，这件裙子依然会是主角。

　　奥罗拉小心翼翼地帮圣母穿上繁复的裙子，层层叠叠的纱笼盖住圣母曼妙的身姿，亦是在告诫她要收好那些污浊的心思吧。

　　银制的五芒星项链随着奥罗拉幅度略大的动作滑落出来，挂在宽大的衣领前晃荡，折射出煤油灯的光，不经意间闪到了莉莉丝的眼眸。

　　莉莉丝猛地闭上眼，碰巧奥罗拉绑好了腰上的系绳，绕到了前面来，与她面对面，眼中流光相接。

　　下一秒，莉莉丝抬手，修长的手指勾着五芒星，然后指节弯曲再轻轻一拽。

　　莉莉丝的力度不大，但奥罗拉正巧晃神了，身形没稳住，向前倒去。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避免了自己和地面接触。

　　纤细的腰肢被眼前人紧紧握住，先前模糊的香气如潮水般扑鼻而来，芬芳沁人。

　　奥罗拉感受着腰肢传来的紧实触感，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紧接着耳边沉重的呼吸声侵袭，伴随着莉莉丝压抑的低音：“这可不是赎罪该会有的反应。”

　　什么反应？奥罗拉没听懂。

　　她扶着莉莉丝的手肘，连忙站好。忽地，面颊上传来冰凉的感觉，只见圣母将手覆在了她的面颊上。

　　温度的差异立马让她明白了圣母口中的“反应”是何物。

　　她连连后退两步，口中重复着道歉的话语，俨然是一只受惊的小兽。

　　传染了莉莉丝体温的项链从她的指尖流走，莉莉丝的手却还维持着原样，她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指尖，随后手臂垂落下来。

　　“这是你们国家所信仰的神明吧。”

　　闻言，奥罗拉抬眼，愣了片刻想到应该是说自己脖子上的五芒星项链。

　　她点点头，手掌不自觉抓住了五芒星的一角。

　　就见莉莉丝从自己的梳妆台翻找了下，随后拿着一条项链朝她走过来。

　　两人再度靠近，奥罗拉学着去习惯，明明自己心中很想与圣母贴紧，可真当这一刻来临，她心中却是无限的紧张与慌乱。

　　“你的国家早已灭亡……”说话间，莉莉丝替她戴上了项链，两人贴的极近，温热的吐息拍打着她的耳尖，“说明你的神明是无能的。”

　　莉莉丝抓住了那条五芒星项链，紫罗兰色的眼瞳注视着它，眸光深邃。

　　然后，一把将它扯下，“你的信仰该换了。”

　　这个行为没有让奥罗拉感到一丝的侵/犯，甚至在项链被扯落的瞬间，她觉得往昔的痛苦随之卸下了。

　　一个意识告诉她在阿基坦的不公，众人歧视的目光都不会再现。

　　马赛的她，是新生的。

　　她不是没有名字的“那个人”，而是真正成为了“奥罗拉”。

　　下意识的，她又抬手覆在了脖子下熟悉的位置，没有尖锐的棱角，是圆滑的。

　　弯月的触感令她有一瞬不习惯，她找到弯月的尖角，指腹如以往般深深摁进去，熟悉的痛感传来，使得她意识回归。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出现了，房间内不再由昏黄光线主宰。

　　明亮的阳光潮水般灌进来，照在圣母的身上，金发在阳光下璀璨闪耀，白皙的皮肤更显透亮，那双温柔的眼瞳中充满威严，令她无限沉沦。

　　“我一定会无比虔诚地信仰您……与光明神。”她注视着眼前人，眼神坚定无比。

　　莉莉丝停驻目光，和她对上视线。

　　一瞬间恍若置身火山口，无数熔岩迸溅在她身上，浑身刺痒，仿佛要被灼烧到融化。

　　她连忙偏移目光，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叫那些人进来吧。”她转身，背对着奥罗拉吩咐道。

　　奥罗拉专注的眼神瞬间溃散，她垂下脑袋点了点头，小声地应答：“是。”

　　她又冒犯到圣母了吧……

　　一场简单的晨起洗漱，今日却意外地拉长了许多时间。

　　等候在花园中的霍华德公爵疑惑地向一名女官询问起来，奈何这名女官也不知晓，公爵摇摇头继续端起红茶喝起来。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他终于看见了款款而来的圣母陛下。

　　一身宝蓝色宫裙，搭配金边珍珠耳环，繁复的工艺叫人惊叹。修长的脖颈上挂着一条由数颗珍贵蓝宝石组合成的项链，晨光照耀下，宝石闪闪发亮，衬托来人的尊贵。

　　他连忙起身行礼，紧接着调笑道：“我仁慈的圣母陛下，您可是让你的信徒一大早就饱受等候神迹降临的煎熬啊。”

　　莉莉丝与霍华德公爵很是熟稔，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于是抱歉一笑：“这才显得您虔诚嘛。”

　　霍华德公爵被逗得哈哈大笑，略胖的身躯一颤一颤，随后和莉莉丝一起进入了亭子之中。

　　奥罗拉作为贴身女仆也有资格进入其中，和两位女官一起站在了圣母的身后。

　　她专心地听圣母的每一句话，不是想窃听信息，只是怕错过圣母的吩咐。

　　并且圣母与霍华德公爵的谈话算不得什么机密，是关于过些日子的受封仪式。

　　圣母花费了五年时间，先是民间起兵攻占了马赛帝国，再带领马赛帝国军团打下了周边一个个国家，如今整个里尔海域一圈只有一个马赛帝国。

　　国家安定，接下来就是为征战主力的圣母极其军团举行受封仪式了。

　　虽然圣母有个圣子，但这个圣子行径实在叫人……不忍直视。

　　他在军团中就擅长以自己身份作威作福，惹得将士们都厌恶他，差点内乱。最后还是圣母出面平息众将士怒火，又把圣子送回马赛皇宫，交由霍华德公爵管教，这才没出大事。

　　这还只是他闹出来的事件之一，真要一一罗列，怕是十几卷羊皮纸都不够写的。

　　因而此次受封仪式并未有圣子在，并且圣子是否作为继承人，将来登上马赛帝国的王座，还是个未定数。

　　一切全凭圣母决断。

　　霍华德谈及受封仪式上的一系列要点，正谈得入神时，忽然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众人向声音来源看去，就见花园中，一对男女正在嬉笑打闹。

　　最显眼的是两人衣衫不整的穿着，很难不让人联想他们方才是否做了什么……

　　“噢，光明神啊。”霍华德公爵只看了一眼就扶额长叹。

　　连一向沉稳的莉莉丝都皱起眉头，她面色阴沉着给身边女官一个眼神，示意她们去赶人。

　　那个女官并未带上奥罗拉，或许是看奥罗拉平日里有些软乎的性子吧，赶人带她实在没什么大作用。

　　然而女官还未走到那对男女那儿，那对男女就冲了上来，粗鲁地推开两人。推完人就一个劲地笑，跟醉酒发疯的人一模一样。

　　圣母见状，一拍桌子，然后站起身来朝着男女的方向气势汹汹地走去。

　　奥罗拉和另一名女官连忙跟上，霍华德公爵觉得自己一个人待在亭子里看戏也不像话，于是起身快步走到了圣母的身边。

　　“丹尼尔·米勒，现在有这么多人在，你如果不想丢脸的话最好带着你新女人滚出这里。”她语气没有波澜，更没有大部分人发怒那般嘶吼，就是那么平静地讲话，可听着就是让人心惊胆战。

　　丹尼尔止住笑容，面上闪过一瞬恐慌。但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听到的话，心中那股气又回流上来。

　　旁边的女人害怕地往他身后躲了躲，被他一把拉住往前拽了下。

　　“我凭什么不能来这里？我还是马赛帝国尊贵的圣子吗？！连王宫的花园我都不能来，圣母你的控制欲已经强到这个地步了吗！”

　　莉莉丝向前一步，还未说和做什么，前一秒还大放厥词的丹尼尔立马瑟缩起身子后退了一步，叫人看了发笑。

　　“看看你的所作所为再来讨论我是否有权控制你的话吧，别当个就比丛林猴子毛少的人，以你这个年纪的脑子来说，应该不会轻易被我控制了，可你能做到反抗我吗？似乎对你来说很艰难。”

　　莉莉丝将人上下审视了一遍，连骂人的话都不说了，扭头就吩咐赶来的守卫将丹尼尔“送”回他的寝宫中。

　　看完全程的霍华德跟莉莉丝吐槽道：“就这幅样子，这国家真得他来继承，我看到时候您打下来的众国又有希望能独立了。”

　　莉莉丝并未接下他的话，而是继续早上的受封仪式话题，让霍华德探口风的行为成了无用功。

　　两人的谈论一直到日头高挂头顶才结束。

　　奥罗拉站了一上午，腿酸加肚子饿，幸好她走得稍后，没有让人听到肚子传出的叫声。

　　回去时圣母面色沉重，步伐较早上都慢了些，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了。

　　奥罗拉心中也莫名紧张起来，跟在女官身旁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喘。

　　她时刻关注着周围的脸色和举动，试图通过这些来控制自己情绪的起伏，众人紧张她也紧张，众人活跃她就能放松些。

　　越紧张，担心的事就会发生，不管她多警惕。

　　“啪咔嚓。”

　　东方花瓶从桌子上坠落，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奥罗拉双手皆伸出前去，要上去接住，却晚了一步，只能看着瓷器碎裂成几十片。

　　众人的目光齐聚奥罗拉身上，她身体骤然热起来，烈火的温度涌上脸颊，她低垂着脑袋连忙道歉。

　　“你……”随行女官刚开口要教训奥罗拉，却被莉莉丝的声音打断了。

　　“你跟我来。”

　　瓷 器碎裂的声音与圣母清冷的嗓音交叠在奥罗拉脑中，她此刻就如那个瓷器，碎裂成数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