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月落三千

61、忘记的话

　　天是灰蒙蒙的，下着小雨，淅淅沥沥。顾修竹坐在窗前，看着那雨落下。一点点雨滴落在地上很快就没了踪迹，可雨不曾停下。那雨滴一直从天上落下，将地润湿，将屋瓦打湿。那放在庭院里的石凳石桌也被雨水占据了。

　　一阵风吹过，雨线斜了进来，顾修竹向旁边躲了躲，等到风过去，顾修竹重新回到位置上，不过这次他紧了紧身上的裘衣。

　　听着这雨声，滴答滴答，他忽然有了吹奏一曲的念头。他记得在房内放有一管箫来着，但细细想来又不记得放在哪儿了，便只得作罢。

　　就这样闲时听雨声也不错。

　　天又冷了些，不知道玉西和彦清二人是否见上面了？关系又是否有所改变呢？还是到如今二人还没见上面……若如此今年过年也许会更热闹些了。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是待在家中放假还是在上朝呢？顾修竹愣住了，他怎么又想到他身上去了，笑了笑摇摇头，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

　　顾修竹从怀中拿出了那枚玉佩，盯着它看了好久，最后叹了口气，又收回怀中。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枚玉佩，若是这玉佩没有特殊含义那他就权当朋友之间的留念，将它收藏，日后放入藏宝阁内。

　　可这却是写着万苍梧父母名字的玉佩，必然不是件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想来这对他是件非常重要的物品，所以顾修竹必须让它物归原主。

　　但他不知万苍梧是否还会再来……

　　现在他只能期待玉西早点找到彦清然后回来，由他们将玉佩送还给他，要不然就只能等到年末了。

　　发呆的时间总是过得又快又慢，顾修竹听到底下卫大娘的声音传来，又到了该用饭的时间了。

　　不知何时雨停了，天上的乌云也散了些，阳光从缝隙中漏了些出来，但天空却因此明亮了许多。

　　顾修竹应了一声，起身走下楼去。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等他走到堂中时卫大娘并未离开，而是立在一旁。

　　顾修竹有些疑惑：“卫大娘，可是庄外出了事？”

　　卫大娘看向顾修竹摇了摇头，回道：“公子，庄外一切安好。是……老身想和公子说说话，故留在此处。若是公子觉得打扰，老身等公子用过饭后再来。”

　　顾修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笑着道：“即如此，卫大娘坐下陪我用饭吧，等用过饭后再说。”

　　卫大娘听后应了一声，在桌旁坐下，看着顾修竹不急不缓地用饭。卫大娘满脸慈祥看着顾修竹，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眼中满含怀念之色。

　　她向来是用过饭后再来，公子也是知道的。像这样看着公子用饭不知已是多久之前的事，她多少有些怀念。怀念那个过去笑得开心、笑意达到眼底的小公子，现在我们的小公子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等到顾修竹吃完后，卫大娘将桌面的东西先收拾了一番，才缓缓开口说道：“公子，呆在庄内既然并不开心，何不下山走走散散心？”

　　顾修竹笑着反问道：“何出此言呢？我此前不都是这般过的吗？”

　　只是就如卫大娘所说的那样，那笑从来不及眼底。

　　卫大娘想了想，既然公子愿意听她说，那她今天必须把话给说明白了，否则日后难再有机会，她把心一横，道：“公子，扪心自问可真的开心？老身其他的事懂得不多，可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开心还是能看的出来。

　　而且老身伺候公子这么多年，在旁的看着一清二楚。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老身眼见着公子从林公子离开后越来越不开心了。若是可以老身倒希望林公子从未来过，这样也许一切都不会变。”

　　顾修竹静静地听着卫大娘的话，脸上的笑意未减，听到最后她谈及林忆心内默默叹了口气，太阳穴有些疼，想着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吗？

　　他自身并未有这般感受，还是真如卫大娘所说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呢？

　　但顾修竹觉得事实不管是否如卫大娘所说的，林忆他都是一个插曲，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从顾修竹的生活中逐渐淡去，而他也会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之中。

　　顾修竹笑着看向卫大娘，发自真心地感谢道：“嗯，多谢卫大娘的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至于下山这件事日后还是莫要再提。”

　　卫大娘虽然听到公子对她的感谢很开心，但是她所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而且公子最后还要她莫要提及下山之事，她知道她只有这次机会了，错过了就再无提及的可能，便继续说道：“公子，老身知道公子想的是什么，但那决不应该成为公子的束缚！

　　老身今年已经五十岁了，随小姐进得山庄来也已有二十七八个年头。从伺候小姐及庄主再到公子也有这么多年，如今小姐已不在，老身不能看公子因为那一句话而困扰一生。

　　小姐是公子的娘，天底下做娘的没有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开开心心、平安顺遂。所以那句话绝不是希望公子孤独终老在山上！

　　但小姐同时又想到自己，见过山下的繁华盛景，再到山中的悠悠岁月，所以她才不希望公子下山，这样公子在山上才会开心快乐地过下去。

　　若是之前，老身绝不会多嘴一句。可、可现在与以往不同，公子的心动了……想要去那凡尘中走走，所以在山上已经不能同之前那般淡然自若。

　　但又受困于小姐的话不得解脱，才会越来越忧郁。老身来此送饭时，常常看到公子在那发呆，老身心里着实害怕……”

　　说到最后卫大娘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是想到她家小姐，二是担心眼前的人，这么些天来她似曾相识，怕公子步上老庄主的后尘。

　　顾修竹仍然静静地听完了卫大娘的一席话，他知道卫大娘的本意是好的，所以对于她的僭越并不在意。

　　但是他确实不知道他娘的那句话会是这样的意思，这让他心乱如麻，脑中也是空白一片。听到卫大娘的哭声也来不及安慰，过了好一会才将心定了下来。

　　顾修竹先是安慰了一番卫大娘，让她不必如此担忧，并答应她他会好好想想她说的那些话，然后才让她回去了。他确实得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

　　卫大娘见公子答应他会考虑她说的话高兴极了，脸上的泪还没擦干，是又哭又笑，到最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就这么拿着东西离开了，但离开时心情可称得上宽慰。

　　等到卫大娘离开后，文安阁又静了下来。顾修竹用心地去感受这一片刻，他竟觉得太寂静了，难道真如卫大娘所说得是他的心不静了？

　　他不知道。

　　“竹儿，记住为娘的话——永远都别下山。但如果最后你还是下山了，那就永远别再回来，明白吗？”

　　不知怎的顾修竹突然想起了这一段话，是他娘对他说的，在她离开之前。

　　他现在回忆起他娘对他说这些话时脸上的悲哀，望着他的眼神是止不住的忧伤，说出的话语气即沉重又决绝。

　　还记得当时他天真地问道：“为什么？娘。为什么你像是要哭的样子，是竹儿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可娘并没有回答他，张开的嘴颤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合上了，摸摸他的头将他搂在怀里。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声音从头顶传来：“没有，竹儿向来乖巧懂事，怎会惹娘生气呢……是娘自己，与竹儿无关。不过你答应娘一定要记住娘刚刚说的话。”

　　顾修竹不明白娘为什么要他记住那番话，但娘一在强调他只好答应，他想抬头看着娘回答，可是他被搂得很紧，根本动弹不得，所以只能维持原样回道：“娘，竹儿记住了。不过你搂得好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还记得那时娘听到他的回答后慌乱地放开手察看他是否有事，见他没什么问题后又轻轻地搂着他不发一言。那是她最后一次抱着他，也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那之后他娘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刚开始的那些年他不时的就会想起那段话，然后去思考那段话到底是何意。最近这几年想得少了，有时几乎会忘了那段过往。

　　而这段话他本应牢牢记住，一个字都不该忘记！但他却将这些忘了！

　　只留了一句话在心中——竹儿，永远都别下山！

　　他为何会将后面的话给忘记呢？他已想不起……

　　但现在细细想来后面那些他忘记的话中所含有的意思确实如卫大娘所说——他娘只是希望他能过得开心快乐一些……

　　顾修竹笑着轻轻摇头，笑自己……多年前的一段往事，竟困扰了他如此之久。不是被那段话困住，而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自己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个牢笼，然后再自己钻了进去……而他浑然不觉！

　　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过后，顾修竹的心轻松了许多，像是有什么枷锁被解开了。

　　现在顾修竹的心情很好，他走到院中看着蓝蓝的天空，不久前下过雨，此时乌云尽散，光芒万丈。

　　顾修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伸了个懒腰，觉得他现在的生活刚刚好。

　　他现在未下山，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这二者之间虽只差着一个字，但对于顾修竹来说却是天差万别，尤其是在心理感受上。

　　他心内那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忧伤此时已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么些天来，他从未有过如此轻松。

　　下山或是不下山，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而现在他的选择是不下山。

　　咕、咕、咕，扑棱扑棱，一只鸽子降落在了院中那张唯一的桌子上。

　　顾修竹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地走上前去，将那只鸽子腿上的信件取出，而后将鸽子放飞。

　　顾修竹将信件展开，眼中的担忧消散，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解，细细地看着那封信上的字，龙飞凤舞，确实是彦清的笔迹没有错。

　　那信件上只写着聊聊数语——公子，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赶到，十月十五日筑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