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月落三千

3、离开

　　花玉西在乐彦清走后便一直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床上的男子，脸上还是如往常一样古井无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小公子前来才换了个姿势，将眼神移向门口的小公子，同时向小公子的身后望了望，并未看到乐彦清一起回来，低头思考了一会，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再抬起头望向小公子微微颔首，墨黑的眼中透露出了然。

　　小公子看到花玉西的眼神便已明白他不用再解释什么，知道他看到自己一个人前来便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该说不愧是花玉西嘛！这样倒也省了他一番口舌，便同样点头表示明白。

　　小公子走到床边坐下仔细打量起这个他亲自救回来的人，之前救得时候浑身脏兮兮满是血与泥，头发乱得和鸟窝差不多，脸也看得不分明，没想到清理干净之后长得还挺人模人样。

　　虽然那日将他背在背上那一刻起就知道此人生得高大壮硕，现如今一观也确实伟岸非常，个头粗略估计得高过自己半个头。头上虽然缠着绷带但只看五官也能看出非常英俊，忽地眉头一蹙，想是伤口疼痛非常以至于在昏迷中还感受得到。这样看来倒是一脸凶相，不知争眼会是怎样，大概是更加骇人吧！犹如山中恶鬼一般。

　　若是沿路打劫，还未开口怕是路人就主动交出，然后再连爬带滚地跑掉哈哈哈...小公子被自己的想象给逗笑了，惹得旁边的花玉西侧目。

　　小公子知道在花玉西的眼中自己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这个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自己看到此人长相便脑补出他打劫的场景吧，这样估计花玉西会更郁闷，只得展开扇子掩面轻咳一声止住笑意。朝花玉西摇摇头表示无事，花玉西见状便恢复一开始的状态，继续盯着床上的人看。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待着，视线虽然落在昏迷的男子身上，但是若仔细分辨便能清楚的感觉到二人并没有在注视着他。

　　窗外的太阳从东边走到西边，阳光也从内墙走到外墙，微风轻轻吹过，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吹得溪水泛起涟漪，吹得窗纱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在敲打一般。

　　等到太阳悄悄西沉将要落下山去，二人还似刚才那般坐着，像是两具人偶放在那一动也不动。期间二人也不曾交谈，就这么相对无言静默地待了一下午。等到太阳的最后一丝余光也消散在庭院中，终于有人动了，只见小公子站起身来，将手脚舒展了一番，尔后又坐回椅子上，不过这次并没有像木偶娃娃那般闭口呆坐着。

　　只听小公子清了清嗓子望向花玉西开口说道：“玉西，你最近可有什么想做或要做的事？”小公子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折扇，说话的语气带着夏日独有的慵懒。

　　花玉西同小公子一样，待在这房中一下午，未动未开口，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消磨炎炎夏日。刚见小公子起身，还以为是要离开，未曾想又坐了下去，也不知小公子此问有何用意。花玉西思考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并未有工作遗留下来，因此向小公子摇了摇头。

　　“各地的帐一般到年末才会去收，去年的已经收齐，并未有拖欠的情况，今年的也还早着，现在并没有出庄的必要性。至于想要做的事，如今已是三伏天，日头毒辣非常，并不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时候，我想待在庄中避暑乃是最好的选择。”说到这花玉西停顿一下才又接着说道，“也就只有彦清他才会毫不顾虑这些，想一出便是一出，等到耗尽了对这件事的热情，便又意兴阑珊。”

　　“现在彦清应该已经在石忠镇上说他的书了吧，如果这份工作还在的话。我有去听过一次，彦清的水平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不明白那的掌柜为何愿意花钱请他。也不知道这一个兴趣能持续多久。”花玉西这一开口如开闸泄洪的流水，奔涌个不停。先是回答小公子的询问，然后又转至乐彦清身上，如此丝滑好似本就要谈及乐彦清一般。

　　小公子听着花玉西的话，前面的那些倒都在意料之中，因此只是听着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听到后面对彦清的半是吐槽半是担心的话不禁莞尔。

　　自从他过来之后，直到刚刚花玉西的脸上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行为举止也是镇定非常，没有对乐彦清的去向表示出疑问。还以为他将事情原委猜得七七八八就不会再过问了呢！真是能忍。这脾气要是能改一改，也不至于彦清隔三岔五的被暗气着来找他诉苦。

　　“唉~，你这次可就想错了哦。彦清他好像对说书还挺在意的，这次待在山上这么久最担心的就是他那份半吊子的工作了，说不定这份兴趣会成为他坚持最久的一次。”小公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语气婉转悠长。

　　拿着折扇的手将扇子开一下，合一下，没停下来过。嘴巴一开一合的，等到说完小公子坐起身来，将扇子一合，脸上露出正色，“而且这次不同以往，他这一去没有个几年是不会回来的。”说到这里，小公子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 “在外闯荡这么几年，带个伴侣回来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就听得花玉西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我不认为有谁能忍得了彦清的小性子，如果是作为朋友和他在一起，那会感觉非常舒服。但是如果以伴侣的身份在一起，那估计成不了两三天就得分手，并且会感慨到还是做朋友合适。”语气神情还如往常一般，但语速却不自觉的加快了，像是要撇清什么似的。

　　“天下这么大，总会遇上一个能容忍他使小性子的人，而且如果彦清真遇上了这么个人，能够包容他、照顾他，陪他一起看日升日落、一起闯荡江湖，这不是一件很值得你我二人高兴的事吗？”小公子特地在你字上加重了音量，目光也一直放在花玉西的脸上，观察着他的表情。

　　但是一无所获，果然如彦清常向他吐槽得一般无二，脸上一直都是一个样子，喜也好、怒也罢，从表情上是看不出来的。这样也确实容易招人逗呢，让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露出其他表情确实是一件成就感爆棚的事。

　　不过可能、也许、大概彦清所想的、所做的大部分都被玉西忽略了，或是根本就没理解是在挑逗他。然后就独留下彦清在风中凌乱，再又对玉西生闷气。不过这在玉西看来可能是彦清又在使性子，不去理会，放个几天自然就好了。

　　唉……但是这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小公子在心中长叹一声。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还是得他这个旁观者来推一把才是。

　　“而且玉西你重点抓错了哦，我的意思是彦清他这一次下山是打算走远点，走久点。他要求要放久一点的假，好好地去游历一番，就算是走马观花，不要个几年是回不来的。”小公子的一番话真假参半，说话时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在花玉西听来小公子的声音还是如涓涓流水一般清澈怡人，在炎炎夏日给人带来一丝清凉。但花玉西不感清凉反有些烦躁。花玉西心中升起的那股名为烦躁的情绪是以往很少体验到的，花玉西的脸上虽未显露一丝一毫，但心中早已被这股情绪搞乱。他不明白心中这股情绪由何而生，为何而生。

　　彦清此番下山游玩乃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几时去、几时回也是他自己的事，与旁人有何干系。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他武艺精湛，在外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没什么好担心人身安全。

　　但心内那股躁动却好似一团火在那烧着，越烧越旺。太阳明明已经落山，花玉西却觉得此时比白天午时还热。也许就像小公子说的那样，他确实该出去一趟，这样或许能消下心中那股烦躁。打定主意之后，花玉西抬手抱拳行礼后开口说道：“公子，现今我朝与雪月兵戈刚息不久，与雪月的关系并未缓和至平常状态。我等又处于边城地带，并不太平。彦清……他武功虽然不弱，但江湖险恶，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他这一次不比以往只在附近转悠，而是打算去游玩整片大陆，这实在有些过于危险！他若是出事，我二人皆不在身旁，我担心他会有性命危险。”花玉西大气未喘一下，说完了这段话。话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乐彦清离开了之后，并不知道小公子与花玉西关于自己的谈论。只是将酒馆的事了结了之后，一蹦一跳地走在去往其他城池的官道上。但在花玉西刚讲完那段话之后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像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乐彦清抬头望了望已近黑色的夜空，月儿早已悬挂在那，明明是酷暑时节，他却觉得背后有些寒凉。乐彦清想莫不是四周藏有什么鬼怪？他环顾四周，官道上虽宽敞干净，但四周早已是杂草丛生。远处又不时传来不知名的动物的嚎叫声，凄厉而又尖细。

　　刚刚还是几近黑夜，现在却是完全黑下来了。尽管有月光，但四周的景物在月光的照射下却更显凄凉。乐彦清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再纠结背后是有人在说他坏话，还是四周有鬼怪。提起轻功便走，没个两三下便消失在茫茫的官道上。

　　说回二重山庄这边，小公子听完花玉西的一番话沉默许久。本是坐着的，又忽然站起来，然后又重新坐了回去，眉头紧锁。扇子在手中从未抓得那般紧，像是再用点力这把扇子就能够捏碎了。

　　花玉西见小公子这幅沉默的样子，刚想着是不是要收回前言，不再说出庄之事，毕竟只留小公子一人在庄里并不太好。小公子恰好像是在此时打定了主意，将那皱成一团的眉头舒展开来，轻声笑道：“既如此你想去陪彦清的话，我也不会多加阻拦。只期望你二人早日归来，莫被外面繁华世间迷了眼，找不到回家的路。”

　　花玉西看着小公子的脸上虽然笑着，但说出的话却显得十分落寞，此时这笑在花玉西看来也显得像是苦笑。他的心中就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陈杂。明知道小公子他……却还要离开山庄远游他方。花玉西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说出那番话，只顾自己却没顾虑到小公子，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公子我……”

　　“停，你自去做你想做的便是，不用如此顾虑我。我也不是什么瓷娃娃，一碰就碎。好歹我也是一庄之主，料理庄中事务也是手到擒来。如若你们怕我把山庄的家业给败完，就早点回来便是~”小公子看到花玉西沉默就知道他又多想了，听到他开口连忙打断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花玉西见小公子恢复往常逍遥自在的模样，并将自己的话堵在口中，仿佛刚刚那个落寞的人从来不是他，只不过他恍惚将时光给搞混罢了。

　　“那这位男子便交于公子照顾。公子决定是将他留在此处，还是将他搬至你的院中去？”花玉西顺从地接下了小公子的话头，不再纠结。

　　“你将它搬到我的院中去，省得我两头跑。”小公子看了看床上的那名昏迷不醒男子，真正醒来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还是放在自己的院中方便些。

　　花玉西回了一句好便动手把男子打横抱起搬至小公子的院落中去，小公子便同花玉西一道回去了。

　　小公子让花玉西将男子安置在右边的厢房里，随后问他打算何时出发。花玉西回了他一句说明早就出发，小公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回去。

　　花玉西回到院中收拾了一番，用完晚饭后不多时便躺下休息。第二天第一道鸡鸣响起时花玉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二重山庄之中。

　　小公子坐在屋顶望着花玉西渐渐消失的背影发呆，想着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终究得有人走出那一步，他们不走就由他这个旁观者来推一把。但是把人都推出去了，现在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等到天完全大亮，小公子才转身回到院中，开启了两个人暂时只有一个人能说话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