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狗血图鉴》瓜花子

6、侠女（六）

　　一道暗光闪过，一把匕首从茹娘的袖口滑了出来。
　　茹娘脚下一蹬，手腕一转，竖起匕首朝着那柳树砍去——

　　“轰——”
　　一声巨响发出。
　　轰然之间，无数条粗壮的柳条如木蛇般包裹了过来，顿时将茹娘整个吞没。

　　“啊——！”大森惊恐的喊叫声被隔绝在了柳条之外。

　　茹娘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呜呜。”
　　“呜呜。”
　　有凄凉的呜咽声在茹娘耳边响起。

　　“我好痛，我好痛，我好痛。”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茹娘的眼眶中，眼珠与眼白黑白分明。
　　她手上的匕首看起来平平无奇，刀刃并不锋利，刀背上是层层叠叠的损伤痕迹。

　　如蛇般柳条隐藏在黑暗之中，从四面八方朝着茹娘无声袭来。

　　茹娘手腕轻轻一抬，暗光在黑暗之中来回闪过。
　　“柳条”的动作一顿，下一瞬猛然断开，断条坠落，断面光滑。

　　所有袭来的柳条，都被并不锋利的刀刃轻易砍断。
　　乌黑腥臭的汁水喷涌而出。

　　茹娘微微侧身，躲过污秽。
　　匕首带着暗光挥过，带着毁灭的力量直刺而下。

　　“咔嚓。”清脆的声音响起。
　　像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裂开了。

　　——

　　泥土屋子的门口，捆绑着木材的柳条悄无声息地落下一颗乌绿的种子。

　　种子随风飘起，轻轻地飘在院落之中。

　　黝黑的泥土蓬松而细腻。

　　种子缓缓落下，落入泥土之中，等待生根发芽。

　　——

　　一瞬间，柳条衰败垂落。
　　茹娘的眼前重新恢复了白日的景象。

　　匕首插进了“柳树”的树干之中。
　　茹娘握住刀柄，用力往外一拔，一颗拇指大的乌绿珠子插在匕首之上，它的正中是被匕首刺穿的裂缝。

　　腥臭的气息不断地从珠子的裂缝中散发出来。

　　一张黄符蓦然出现在茹娘的中指与食指之间。
　　茹娘手指松开，黄符无风飘动起来，附到匕首刀刃之上。

　　“呲——”
　　破旧的刀身顿时焕然一新，泛出银色的厉光。

　　下一瞬，乌绿的珠子化作粉碎。
　　它的后面，衰落的柳树转眼碎裂，消弭在尘埃之中。

　　村子中，所有的“柳树”都在同一时间变成了灰烬。
　　空中的气息顿时一清，人类眼前的村落景象似乎都变得光亮了一层。

　　“这、这是——”震愣在当场的大杰此时还在瞠目结舌。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实际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大杰还在恐惧之中惊慌失措之时，茹娘已经破“柳”而出，将匕首刺入树干之中了。

　　紧接着，大森突然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

　　“我、我怎么……”大森震惊，“我怎么突然觉得有力了起来？”

　　自从一年之前开始，大森就一直感觉自己的身体处于一种虚弱无力当中。
　　直到刚刚，阔别许久的充沛体力仿佛再次回到了大森的身上。

　　“这是怎么了？”周围，有其他的村民声音隐隐传来。
　　“你们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不知道。”有人在犹豫着开口。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变化？”

　　“……我好像感觉舒服一点了？”
　　“我、我这是好了吗？”声音中是难以置信。

　　茹娘手腕轻轻一转，将重新变为破旧的匕首收回自己的袖中。
　　她转身，看向大森：“这是疴柳。”

　　大森结舌中：“疴、疴柳？”

　　茹娘：“疴柳，是一种通过吸取他人生命力来获取妖力的妖怪。在一个范围内，它会有一个核心，多个分身。分身可以扩展它吸取生命力的范围。”
　　茹娘：“但只要消灭核心，那么它所有的分身都会一起消灭。”

　　值得庆幸的是，目前来看这个疴柳的分身范围还是限制在这个村子之内，没有扩展到人口更为密集的县城之中。

　　那些不幸染病甚至去世的县城大夫，只是来过村子，然后被疴柳一次性吸收走了大量的生命里而已。

　　村子里的人，其实反而没有那么快失去大部分或者全部的生命力——就连大森的老爹，都是熬了数月才去世。

　　即便是作为初级的妖怪，疴柳同样拥有简单的智慧。
　　它明白，猎物需要慢慢养肥。

　　大森结巴：“那、那我们从此之后就不会再生病了吗？”
　　茹娘：“至少目前你们身上那些疴柳所造成的生命吸取，将不再存在了。”

　　不再存在了？
　　大森的神情扭曲起来，他脸上露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

　　他想要喜极而泣：“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村子有救了！我的妻子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他又想号啕大哭：“爹！爹！你为什么不再多坚持两年！再多坚持两年，你就能活下来了啊！”

　　在疴柳吸取生命力时，它会优先选择生命力最为稀少，生命长度最为接近尾声的猎物进行吸取。
　　这样的猎物，在疴柳看来没有继续养肥的价值。

　　茹娘笔直站着，看向几近崩溃的大森。
　　她很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但这种事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

　　在茹娘平静如水的眼神中，大森的情绪渐渐冷却了下来。
　　他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泪水，恢复了冷静。

　　大森：“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茹娘：“你可以叫我猎妖师。”

　　大森：“猎妖师大人，我想请问您，这个……疴柳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村子里？”
　　茹娘：“或者是风，或者是有人不小心，将疴柳的种子带到了这里。”

　　大森喃喃：“原来……是这样吗？”
　　一切都是因为……运气不好吗？

　　此时，茹娘开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猎妖师大人请问。”大森恭敬道。

　　茹娘：“在二十年前，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户人家，莫名地死掉了？”

　　——

　　顾昇又画好了一幅画。

　　把笔放好，顾昇看着眼前的这又一幅水墨山水画。
　　画布上大片的黑墨铺垫成层层叠叠的山峰，扑面而来的令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与顾昇曾经最爱画的，明艳的花鸟画完全不同。

　　这倒是省钱了，顾昇心中嘲讽地想道，毕竟彩墨可比黑墨贵得多。

　　随手将画丢到一旁，顾昇接着又展开一幅空白的画纸，再次拿起笔。

　　可就在准备落笔的一瞬，顾昇的脑中猛然出现了茹娘的身影。

　　“啪！”
　　顾昇猛得将笔摔出，笔上的黑墨洒了一地。

　　又是她！又是她！为什么自己总是忘不了她？
　　顾昇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发，像是想要把茹娘的身影连着头发一起拔出一样。

　　茹娘的身影仿若如影随形。
　　无论顾昇看到什么东西，听到什么东西，都会让他想起她。

　　为什么，她就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她总是要出现在我的脑子中？

　　顾昇不断地作画，因为似乎只有作画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茹娘的身影。

　　可茹娘的身影，却还是又出现在了顾昇的脑子里。

　　那，如果把茹娘画下来了？顾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对，不如把茹娘画下来。
　　也许只要把她画下来，自己就不会再想着她了。

　　顾昇直起身来，细细地理好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
　　随后他弯下腰，捡起笔，一缕一缕地捋直笔头上的每一根毫毛。

　　换一张新纸，用笔尖轻轻地沾上墨。
　　笔尖轻轻勾出一条条细细的弧线，一个俏丽的身形在画布上渐渐成型……

　　“咦，这人是谁呀？”白公子的声音突兀地在屋里响起。

　　顾昇手下一抖，一笔衣袖上的花纹变了形。

　　“啪！”
　　猛然将笔摔到一旁。
　　顾昇怒目圆睁，瞪向白公子：“不问自入可谓贼！白公子，请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公子不畏不惧，还伸头探了过来，凑近顾昇手下的茹娘画像，品析了起来。

　　白公子用折扇点点下巴道：“这女子身形挺拔，眼神坚毅，定是个身手不错的练家子。”
　　“再看这身利落打扮，想必定是个闯荡江湖之人。”

　　顾昇这才注意到，自己所画的茹娘，正穿着那身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时，所着的黑色装束。

　　“咦，”白公子奇道，“顾郎是从何处认识这英气女子的？”
　　“这乌乡交通不利，又并无特别之处，并不是江湖之人所爱逗留之地啊。”

　　“你知道她？”顾昇直起身看向白公子，语气生硬。

　　白公子慢慢直起身，打开折扇缓缓地摇起来，慢慢张口：“某并不认识她。”
　　“只是这等江湖之人往往都有相同的气质，某一看便知。”

　　白公子：“顾郎，你还没回答我，你是如何认识这女子的？”

　　顾昇的神情木然了起来。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一个声音缓缓响：“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
　　白公子一副大为惊讶的表情：“你居然娶了这等江湖女子为妻？”

　　顾昇闻言，紧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无论是谁，都不允许说茹娘一丝的不好。

　　白公子神情一愣，随后笑起来：“顾郎啊顾郎，看来你真是对你这妻子情深根种呀，我可什么都还没说，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顾昇冷颜相对。

　　白公子：“我不过只是想说江湖女子四处游走，飘忽不定，难有定心之时。”
　　“你若是娶一江湖女子为妻，可就……”

　　这么说着，白公子又仰起头往屋内张望了起来，接着，更是大笑起来：“顾郎，你这屋内可没有一点妻子的痕迹呢！”

　　顾昇无言以对，神情颓然。
　　白公子眼睛一转：“顾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去。”顾昇冷漠拒绝道。

　　白公子却不容拒绝。
　　他一把拉住顾昇，也不知哪来的大力，径直将满身抗拒的顾昇拉出了屋子。

　　白公子：“到了那儿你就能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情。”
　　白公子：“更不会因你那逍遥江湖的妻子而难过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