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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昨日因(二) ...

  •   云轻白一回逍遥剑锋,径直进了无量殿。

      元锦见他一个眼神都没投来,心尖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般刺痛,口齿间酸涩蔓延。

      往日,云轻白总会第一时间拿着凡间买来的小玩意儿来寻她,宽宥她等待的孤寂。
      凭云轻白对世事的淡漠,他起先哪里有这等人情味儿十足的举动。还是元锦小时候,撒泼打滚闹来的。

      云轻白有个习惯,每年三月必下山一次执行任务,任务固定,去往混沌渊修补封印,而来回的赶路途中,顺手斩妖除魔。
      元锦能及时得救也托了他习惯的福,不然元家离各大宗门遥遥千万里,她怎么可能安好的等到救援。

      但路上的麻烦事只多不少,停停走走时间就耽搁下来。云轻白三月下山,早则一月回,迟则半年,丢下元锦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逍遥剑锋,日夜惶恐他厌弃她,要抛弃她,再也不会回来。

      因此每当云轻白执行任务归来,元锦都要闹上一通。
      她不敢叨扰云轻白,闹得方式自然格外不同。遇下雨夜就睡在野外,逢毒辣骄阳便爬上墙头练习金鸡独立,林林总总的类似事件,仗着云轻白的心软,可劲折腾自己。

      云轻白见不得苦难,率先服软,耐心劝慰安抚,并承诺可以答应她一个要求。

      元锦张嘴就提以后执行任务可不可以带上她。
      云轻白是世人的剑仙,尽管元锦希望他只是自己的师父,但她更愿意盼望他如谪仙,永远立于山巅,受天下敬爱。

      云轻白犹豫地点头应下。
      彼时的元锦不懂云轻白犹豫的缘由,直到她盼到来年与云轻白高高兴兴下山执行任务,才发现自己是不折不扣的累赘包袱。

      路上的妖魔便罢了,混沌渊中封印的大魔数不胜数,成群结队,强如云轻白也吃不消。他一人尚且来去自如,但为了保护元锦,差点着魅魔的道。

      那次任务云轻白少有地受伤,元锦羞愧难当,自己毁掉承诺,乖乖待在山上潜心修炼。可望见云轻白远去的背影,她难以自持地升起恐慌,夜晚时常辗转反侧。

      然而那一年,云轻白不到半月就归宗,手里拿着根糖葫芦站在业堂外等她下课,羡煞不少同期弟子。

      十四岁的元锦,等不及下课,就举手告病,像蝴蝶一样掠过,吹胡子瞪眼斥责她破坏规矩的授课长老,扑进云轻白怀中。

      自此,云轻白就养成习惯,每次执行任务归来,总要给元锦带点小玩意儿,整整百年,从不间断。

      但百年习惯断于今朝。

      元锦撑住书桌边缘干呕,胃放佛绞在一起,手脚冰凉。等想到云轻白可能买了礼物,碍于那女子才没来找她,绞痛恶心的胃方稍稍缓解。

      她掬起一汪寒泉水泼脸,洗去脸部的僵硬,重新覆上假笑的面具,转身收好制作剑穗的材料,去往无量殿拜访所谓的小师妹。

      进殿前,元锦拾起一颗小石子握在手中,起身忽遇几片琉璃瓦擦着她的手背,砸到地面。

      抬头一看,竟是一位身形矮小、鹤发白须的小老头七仰八叉掉到无量殿的屋顶上,旁边倒插着一丈有余的飞行大葫芦。

      元锦不觉讶异,敛目温顺,盈盈一拜:“药长老好。”

      小老头干净利落地跳起来,拔出他的葫芦跳下屋顶,胡子一翘一翘地催促:“快快快,老朽还要赶去宗主那儿,他也捡回一个重伤的小子。宗里最近怎么老是捡人,是什么流行吗?”

      他的老脸皱成菊花,像极人间顽劣的小老头,在天境强者行列属实独一份。

      他是“百家”群峰的长老之一,医修药无尘。

      据说药无尘天资根骨样样上乘,但常常忘却修行深研医道,到七老八十发现自己半截身子埋进黄土,才恍然大悟刻苦修炼。
      他的医道研究登峰造极,平日没少在自己身上试药,得了一些造化,没遇见年龄增大天赋下降的窘境,短短几百年便从不入流的末境晋升天境。

      然而在药无尘有望合道时,竟彻底抛弃修炼专研医道,是名世人惋惜又敬佩的痴人。

      这样一个痴人,踏进无量殿也噤声收起急躁,恭敬垂立,向屏风遮掩的内殿作揖:“云华尊者,老朽得信前来......”

      话音未落,内殿传来清寒的应允:“进。”

      元锦跟在药无尘身后绕过屏风进入内殿,殿里药香浮动,暗含着一股血腥儿。
      她循着味儿看向源头,云轻白玉榻上躺着的香肩半露的女人。手蓦然蜷缩进长袖下,攥紧,捏碎小石子。

      云轻白正帮那不知所谓的女人上药,眼神古井无波,认真注视女人背上的伤口,没有分毫逾矩。

      可元锦就是压抑不住阴暗角落滋生的嫉妒。幸亏她有远见,提前寻一颗小石子握在掌中以备发泄,不至于当众失态。

      长袖拂过角落作装点的寒玉盆栽,细腻如胭脂的石粉从指缝漏下。
      元锦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夺过云轻白手中药瓶:“师父,药长老既然赶来,你不如先去后山打坐歇息?你一路上跋山涉水,降妖除魔不停歇,徒儿看你又清减了。”

      说到后面,带着俏皮的埋怨,让药无尘一阵艳羡,嘀咕一句别人的徒儿就是体贴入微,哪像他坐下几日不着家,呼朋引伴玩闹的泼猴们。

      嘀咕完,他观云轻白面色,皱眉劝:“尊者,老朽见你唇干色白,想是经过几场鏖战,望尽快前往后山打坐修养,老朽忙完这儿,就来为你调养。”

      逍遥剑锋的后山浮岚暖翠,灵气浓郁,是清修闭关养伤的好场所。

      元锦闻言哪里顾得上吃醋嫉妒,什么小师妹、凡间的小玩意儿更是全忘在脑后。她抿唇强占了云轻白的位置,举止略出格,不像温和有礼的她会做的事儿。

      药无尘暗自纳罕,但云轻白已经习惯她偶尔的霸道,无奈让出位置,眉眼淡漠,向药无尘颔首:“有劳。”

      云轻白便要往外走,腰际陡然生出阻力。

      玉榻上,饱受伤痛折磨的女子抓住云轻白的衣角,惶恐哀嚎:“师父不要走,我怕,我好怕,不要离开我!”

      元锦眯眼打量那女子,后悔自己只带了一颗石子。

      女子长身玉立,纤腰楚楚,拥有极好的姿容。丹朱唇,烟柳眉,鼻梁高挺,明眸皓齿,明媚而张扬,宛如勾魂夺魄的虞美人。
      她此刻青丝凌乱,明眸坠泪,非但不狼狈,反而弱了明媚,显出脆弱的美感,令见者无不为之怜惜。

      “师父,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怕我说出那个秘密。”女子又央求一遍。她丹唇微张,衣襟领口敞开露出大片雪白锁骨,天鹅般优雅修长的颈脖,随着激动的言辞微微拱起。

      这幅柔弱无骨的娇媚模样,让药无尘都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咒。

      元锦神色阴翳,感觉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她缓缓举起双手,毁灭的阴霾在眼底翻滚,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然而殿中突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扫去快淹没她的浓稠恶意。

      “本尊从未答应收你为徒,只承诺为你寻一师父,请姑娘自重。”云轻白动用灵力为女子覆上薄被,刻意避开她的伤口。至始至终疏离有礼,君子风度。

      女子顿住,脸上浮上尴尬的色彩,眼神飘忽不定,但下一刻,眼珠子近乎黏在元锦身上,准确的说,是黏在元锦僵滞在半空的右手手腕上。

      ——那里天生梅形胎记。

      “姐姐!”女子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把抓住元锦,长指甲隐蔽在手臂下,暗暗刺进元锦的肉里。

      她面上却热泪盈眶:“明珠找你找的好苦啊!”

      元锦没来得及产生痛感,就听见清晰的咔嚓脆响。

      元明珠的指甲,断成五瓣。

      元明珠:“......”
      她尚在人境蹉跎。
      刻骨的仇恨让她忘记境界差距,冲动行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害自身。

      元锦愣了愣,随即半掀眼皮,反手握住元明珠欲缩回去的手,莞尔:“竟是妹妹,我们分别一百多年,原以为再无相见之时,没想到妹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迎合元明珠的亲热,软语闻言又安慰她一番,令药无尘感动地擦眼泪,他年纪上去,常感慨世事无常,最向往血脉亲情,然而他的亲人都长眠于地下。元家两姐妹时隔多年久别重逢,实在触他心弦。

      却听云轻白煞风景地来了一句:“阿锦,跟为师出去。药长老,元姑娘魔气入体,拜托你施法祛除。”

      两句话,平淡而不容置喙,将众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元锦不得不跟随云轻白走出内殿,面上如常,但心湖终究被元明珠的出现扰乱,没发现云轻白经过那角落的盆栽时,长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一下。

      他们走到殿外的廊檐下。

      元锦低眉垂眼立在云轻白跟前,挽得松垮发髻溜出两绺碎发,在她眼睑出投下浅淡的阴影。

      云轻白自然而然伸手帮她将碎发别在耳后:“你弹琴的手灵巧,琳琅仙子对‘百家’乐修素来严苛,但唯独对你赞不绝口,然而你挽发的手却难以想象的笨拙,简单的发髻学百年也未学明白,为师还能为你梳几回发?”

      话头透出些许怅惘,元锦以为云轻白此次出门又有顿悟,离飞升之日再近一步,登时遗憾黯然,可不久后,杏眸溢出真心的高兴。

      “师父,徒儿学画中仙人披发,亦无不可。”

      面无表情是云轻白一贯的表情,却在听见元锦的话后,轻轻蹙眉。蹙眉的痕迹十分淡薄,如同蜻蜓点水。

      他启唇,又合上,欲言又止,最终从心界里拿出被油纸包好的桂花糕,递给元锦。

      元锦的眼睛一下亮起来,接过油纸包打开,桂花糕刚出炉般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显然被赠礼人用法术凝结了时间维持最新鲜的口感。

      她就知道,师父没有忘记约定。

      她想像过去那样直接扑上去环住师父,可师父喜欢温和有礼的人。

      元锦抱住桂花糕,端庄地福身:“徒儿谢谢师父赠礼。”

      “嗯。”云轻白点头,思索着刚才殿内的场景,“阿锦,或许你与元姑娘以往闹过矛盾,但如今是在闻道宗,你们也都长大了,切勿再闹小孩脾气。”

      药无尘不理世事多年,养成一派天真的性子,忽视了真相,但云轻白向来冷情,吸人精魄的妖鹿幼子替母求情,磕破额头,也没能拦住他手中除妖的太阿,所以他在元锦与元明珠相认之初就瞧出端倪。

      他猜测元锦与元明珠曾有嫌隙,便分隔两人,唤元锦出殿劝诫。

      元锦笑容加深,没搭这茬,只道:“师父宽心,且去后山修养,徒儿回内殿给药长老打下手。”

      旋即转身抛下云轻白,进入殿内,一双姣好杏眸里,杀意凛然。

      元锦与元明珠确实发生了矛盾,但这矛盾不是一般的深刻。

      当年后娘撺掇父亲,将她卖出去做炉鼎换资源,恰好被她听见。她将计就计,来了招偷龙转凤,把后娘视若珍宝的元明珠替换上去。

      后娘与父亲很快猜到真相,对心机深层的她更是加倍欺凌打压。

      这血海深仇,怎能忘?怎敢忘?

      是吧,元明珠?

      元锦抬眼正好对上元明珠放佛淬了毒的眼神。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莲步轻移来到榻前,药无尘已经治疗完毕。他把药具收拾好装进大葫芦里,语速飞快地嘱咐:“魔气全部驱除,伤口都是皮肉伤,养养就能好。这是药。”

      把几瓶灵丹全推给元锦,药无尘急急忙忙坐上大葫芦,飞出无量殿,这儿的人治好没事了,但他还得赶趟!

      不一会儿,无量殿,只剩下元锦和元明珠。

      “小畜牲,你是不是很得意?拜入修真界第一仙门闻道宗,成为天下至强的云华尊者的徒弟,偷走我的人生,害我自幼流离失所,尝尽磨难。”

      没了旁人,元明珠暴露本性,毒蛇般缠上元锦,丹唇凑到她耳边低语。
      她猛地拉扯元锦秀发,暗自启动留音石:“说,我元家是不是你灭得?小畜牲!”

      元锦眉眼弯弯,轻而易举掰下元明珠的手腕。

      元明珠吃痛地嘶一声,双眼赤红地运转灵力,却发现元锦犹如高山压制得她动弹不得。

      “以卵击石。”元锦嗤笑一声,五指做爪,掐住元明珠的脖子,摁倒在玉榻上,居高临下觑着她。

      “元明珠,我能踩落你一次,就能踩落你第二次。我能灭你元家一次,就能灭第二次。”

      元明珠胀红脸仰望元锦,她的唇角勾起漫不经心的弧度,眼尾上挑,分明是婉约淑静的打扮,周身却爆发出谁也翻不出她五指山的盛气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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