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一梦》陵南

97、第 97 章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郁老师，我知道您不愿意见我，只是还有一些事需要给您交代一下。”

　　“我搬走了，东西已经收拾干净，您不用因为躲着我连家都不回，我以后都不会再去了，我保证。您要不放心，回去把门锁密码改了吧。”

　　“还有，我给您发了一封邮件，附件1是家里物品的存放位置，您要是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可以看看；附件2是一些菜谱，可以调理肠胃，以后您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是最重要的。”

　　“给您打这个电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有始有终，好好告别才能好好开始。”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终于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对不起，雪儿……”

　　“您不用觉得对不起，跟您在一起我是自愿的。您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想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尊重您的选择。既然您不说，我就不问了。还有，”易卿顿了顿，“您还是叫我易卿吧，不然我会以为您还爱着我。”

　　可是如果爱着，怎么舍得……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对不起……”郁暮华嗓音低哑。

　　“我又失态了，希望没有给您造成困扰。我们相识一场，感谢您这四年来的指导和帮助。再见，郁老师，祝您健康快乐。以后在学校遇到的时候，希望我们还能愉快地打招呼。”

　　挂断电话，她还是没有忍住，嚎啕大哭。原来伤心的时候心脏真的会疼，疼到不能呼吸，疼到恨不得把心剜去。

　　就这一次了，再放肆这最后一次，以后她再也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了，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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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市人民医院。

　　郁暮华坐在窗边发呆，病房里来了个女人，50岁左右，她皮肤白皙，身材修长，栗色的长发微卷，松松地披在肩上。她气质很好，身上兼具书卷气和职场女性的干练，虽然戴着口罩，但是这双眼睛让他瞬间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他连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

　　“我是卿思嘉，易卿的妈妈。”她开门见山，“我来这边开会，上午在楼下看见了你，我一问王院长才知道你在这儿治疗，就顺道过来看看。”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郁暮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

　　“不必紧张，”她语气平缓，“坐吧。”

　　郁暮华坐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们分手的事情，我知道一些。我明白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应该插手，可是为人父母，总要为她多考虑些。你们在一起，我跟她爸爸都是不同意的。你也知道，你的情况不容乐观。”

　　她不是易卿，向来不会考虑别人，说话做事从来不在意别人是否能接受。郁暮华还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他又何尝不知道她父母不会同意呢？当时他以为自己治好了，以为可以和她相守一生，所以在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才会毫不犹豫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果知道是如今这个局面，他是绝对不会招惹她的，就算再想要，再嫉妒，也绝对不会跟她在一起。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即便你没有生病，我们也是不能同意的。你是她的指导老师，地位上本就不平等，这就注定了你们不能像普通恋人一样拥有平等的关系。她处于劣势，您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照单全收。”

　　这番话让郁暮华心中一震，他不禁思考这段时间里是否真的对她有过无理的要求，过往被他忽视的一幕幕不断浮现：不让她照顾公冶南雍、对她乱发脾气、让她待在自己的公寓里，还有……他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把这些都跟她说了，但是她不以为然，她说你一直很尊重她，很爱她，绝对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情。可是，后来你是怎么对她的呢？单方面提出分手，连辩驳的机会都没给她。她的委屈和不解无法倾诉，最后只能接受。”

　　郁暮华的头更低了。

　　“这段感情她从来都没有主动权。”

　　“对不起……”

　　“我听说你的病复发了，想来你是因为这个才跟她分手的吧？不想拖累她？再或者是怕她知道了会离开，所以干脆自己先离开？”他还是低着头，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看他这样，卿思嘉知道自己猜对了。

　　“很难过吧？”此时，她竟有点心疼起眼前这个人了。他伤害了自己的女儿，可是他自己受的伤呢？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做法又是何苦？

　　卿思嘉看向窗外，思绪飘向很远。她轻声说：“我女儿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从小就这样。那年她只有五岁，患上了哮喘，久治不愈。我们禁止她接触烟尘和小动物，什么办法都用了，可她就是不听，依然背着我们去摸小区里的小猫小狗。”

　　良久，她接着说：“后来，小雨起了荨麻疹，我们骗她说是因为她身上有动物的毛，小雨接触之后就过敏了。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摸过小动物，每次路过它们，她都躲得远远的。”

　　郁暮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易卿从来不让李一去他们家，为什么每次见李一都要把衣服从里到外换一遍并且要求他也照做。

　　“章韵去世后，她一直在照顾章韵的家人，上次许铀的事情也是，她虽然荒唐却也在情理之中。”

　　而他当时对她做了什么呢？不仅没有安慰她还对她大吼大叫。

　　“你真的了解她吗？”

　　卿思嘉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有一件事情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的基因检测结果是林奇综合征，属于家族性遗传变异，而你那次手术，开腹之后老李发现胆囊和肝上都有转移，这些术前CT并没有拍到。那次手术给你摘除了胆囊、切了部分肝，而这些，”她顿了顿，“是她签的字。”

　　郁暮华僵住了。这一番话让郁暮华石化在原地，怪不得她不让他吃油腻的东西，说不好消化，不让他熬夜说是伤肝，原来胆囊跟肝都……她把感情看得这样重，而他却成了伤她最深的人。

　　“跟你在一起会面临什么，她一直都很清楚。”

　　卿思嘉在易卿房间无意间发现了郁暮华的术后CT报告，按照转移的情况，他应该是III期，而不是之前判断的II期。而这些意味着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坚强和勇敢，应该欣慰的，可是卿思嘉却开心不起来。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的雪儿永远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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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市游乐场。

　　从过山车上下来，李一趴在垃圾桶旁吐得昏天暗地。

　　易卿在旁边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嘲笑他：“让你不要坐，你非要坐，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人菜瘾大。”

　　李一夺过她手中的水，仰头猛灌两口。

　　易卿看着远方的过山车出神，她跟许铀、道逍遥、颜回、弥勒还有毛小云都来过这儿，那时候他们多开心啊，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你哥我大老远的赶过来舍命陪你玩儿，你就这态度？”李一捂着自己的小心脏，痛心疾首。

　　易卿：“那小的沐浴焚香后再来恭迎李大公子的大驾光临。”她向李一作了一个揖，转身就走。李一追了上去，递给她两张票：“要不要去迪士尼，今晚有白雪公主和12个小矮人表演。”

　　“不去。”

　　“那去成都看熊猫？”

　　“不去。”

　　“去看漫展？明天C市有个超大的狐妖小红娘漫展，好多coser，要不要——”

　　“哥，”易卿停下脚步，“我哪里都不想去。”现在的她只想尽快完成斯坦福的那个项目，别的什么都不想做。

　　“雪儿……”

　　“好了，哥，”易卿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你快回去吧，出来两天了，舅舅又该说你了。”

　　“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不知道，现在他——”李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易卿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无法动弹。那个身影朝他们走过来，由远及近，最后落在易卿身前。

　　“雪儿。”那个人先开口了。

　　易卿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她声带就像被封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你瘦了。”距离上一次见她，还不到三个月，她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李一上前一步，上去就是一拳：“你还出现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她为你付出一切，而你却这么伤她？”李一怒目圆睁，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郁暮华被打得后退了几步，嘴边有几丝猩红。

　　易卿拉住李一，眼中有泪光闪烁，她走到郁暮华跟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郁老师，好久不见。”

　　“雪儿……”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易卿向他微微颔首，侧身离开。李一瞪了一眼郁暮华，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