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一梦》陵南

57、第 57 章

　　对于一个高考失利、考研二战都没成的中二青年来说，“保送”这两个字无疑是晴天霹雳。

　　那天之后，高远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他们相处的日常从他缠着易卿唱歌、打游戏变成了他跟在她屁股后面问学习经验。

　　这种感觉让易卿不知所措。从小到大，在学习这条路上她一直是个“弱者”，反应慢半拍，课上听得云里雾里，好在有李一在课下帮她辅导，她成绩才能一直名列前茅。

　　回宁波之后，没了李一的辅导，虚假的繁荣顷刻间土崩瓦解。在她中考成绩出来后，她爸妈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之后就是两年的地狱生活。卿思嘉给她请了一堆补习老师，这些老师占据了她所有的空闲时间，最多的时候，她一个月上了35位老师的课。上到最后，她都分不清这些老师是教哪一科的了……

　　也不知道是她突然开窍了还是卿思嘉的魔鬼训练起作用了，两年后她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竟然拿到了第24名，成功保送C大。

　　每每想起这段经历，她都不禁感叹卿思嘉太狠了，对自己亲生女儿都能做到毫不留情。但卿女王不愧是卿女王，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不一定要上国内的名校，国外的也可以，但绝不能是因为上不了国内的名校而被迫申请国外的，那是无能者的表现。

　　逻辑严谨，无法反驳。

　　相比于卿思嘉的“虎妈”做法，她爷爷易大山就温和多了。他让易卿选个喜欢的学校，然后他给那栋学校捐一栋楼，这样她就能去那儿上学了。

　　听着很美是不是？别着急，他还有后半句话：以易卿的名字命名。

　　这直接让她原地社死……一想到以后自己的大学里有一栋“易卿楼”，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好好学习吧……

　　所以她当年能保送C大，可能真的只是外界条件导致的……

　　至于她是不是学霸，因为没有控制变量，她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后面她靠着自己的能力成功保研，可能也算是个学霸？

　　大器晚成的学霸？

　　“在想什么呢？”高远拿着手机在她眼前晃，“我问你话呢。”

　　易卿回过神来：“什么？”

　　“我问你都有什么学习的窍门？”

　　“呃……就……就认真学习，遇到不会的，就多问。”

　　“就这？”

　　“嗯。”易卿笑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要你管。”

　　“嘁！就跟我多乐意管你似的。”易卿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把打游戏的精力分到学习上一半，早都考上了。”

　　高远沉默不语，他目光飘向窗外，神情有些哀伤。但只有片刻，他又恢复了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

　　易卿不理解，正要走上前去问，就被高远他爸拉住了胳膊：“姑娘，跟我出去一下吧。”

　　“……好。”

　　他们去了一楼的大厅，还是那个长椅，还是来来往往的人。

　　“高远是帮他女朋友问的，那孩子今年要考研。”

　　“女朋友？”她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

　　“嗯。”他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应该叫前女友了。”

　　“那她……”

　　“他们分手了，在高远确诊一年之后。”他停顿了几秒钟，继续说，“他们是高中同学，考了同一所大学，后来两人又一起考研。第一年她生病了，高远为了陪她没有去考；第二年高远查出了结肠癌，她放弃了考研，陪着高远到处治病。”

　　“可是治疗的过程中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他们的矛盾越来越多，最后高远提出了分手。我知道他是因为不想连累人家，这孩子就是这样，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上比谁都敏感。”

　　“可是，高叔叔，”易卿有一些不理解，“我看着高远没什么大问题啊，他的病真的那么严重吗？”

　　“已经扩散了……没有手术的机会了……”

　　当面前这个温和的男人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时，易卿有一些动容。所有表象都是别人想展示给你的，真相往往比想象的更残酷。

　　回到病房的时候，高远正戴着他的大耳机在引吭高歌。

　　易卿给李一发了个消息，让他整理一下学习的“窍门”。对于他这种天生的学霸来讲，学习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可当年他为了辅导她功课，硬是整理出一套完整的学习方法。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两分钟后，李一给她发过来一个pdf文档，上面详细论述了什么类型的知识该用什么方法学习、如何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制定出复习计划……总之，应有尽有。

　　易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把这个文档转发给高远，告诉他这可是葵花宝典，有了它绝对能一飞冲天。

　　高远看起来很高兴，他打开文档，一页页浏览着。划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加油！”易卿给他比了一个手势。

　　“那是当然！”高远给她比了一个剪刀手。

　　“说实话，”易卿递给他一个橘子，“我挺欣赏你的。”

　　“欣赏我什么？”高远接过橘子，眼皮往上一抬。

　　“性格，乐观的性格。”

　　高远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会说欣赏我帅到掉渣的脸。”

　　“嗯，掉渣了。”易卿笑着说。

　　“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开心地活着呢？”高远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第二天，高远出院了，理由是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走之前，易卿陪他打了一把游戏，用的是王昭君。

　　虽然她还是很菜。

　　午后，易卿坐在窗前剪指甲，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顺着她的发梢落到指尖，透出淡淡的粉红色。

　　病房里十分安静，指甲崩落的声音一下下传入他的耳朵，清脆又明亮。

　　剪完指甲，易卿站起来对着窗户伸了个懒腰。

　　舒服！

　　易卿转过身，发现郁暮华正看着她出神，那眼神，似乎是......

　　“郁老师，”易卿朝他走过去，“您是不是也想剪指甲？”

　　郁暮华：“......”

　　“我帮您剪吧！”

　　“……不用。”

　　“别客气嘛！”易卿抓起他的一只手，“您看看，都这么长了，也该剪了。”

　　“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吧。”易卿随手捞了一把椅子坐下，“剪指甲我可有诀窍。”

　　“什么诀窍？”

　　“不让指甲乱飞的诀窍。”易卿眨眨眼睛，从抽屉里拿出一卷胶带。她扯下一条，固定在指甲剪上。

　　“郁老师，您看！”她把改装好的指甲剪递到他面前，“这样指甲就不会乱飞了。”

　　郁暮华笑笑：“谁教你的？”

　　“我哥。”

　　郁暮华笑容逐渐消失，眼中的光也暗了下去。

　　易卿浑然不觉，她抓起他的一根手指开始剪。他的指甲很厚，而且还内嵌，剪起来费了不少力气。

　　十根手指全都剪完后，她长舒一口气：“郁老师，您真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软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郁暮华幽幽地说。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易卿挑挑眉，“您嘴硬、骨头硬、头发硬，就连指甲都这么硬，真是钢铁侠啊！”

　　郁暮华被她逗乐了：“钢铁侠不好么？”

　　“好，总比肢端肥大症要好。”

　　“什么？”郁暮华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您的手真好看，不像我，肢端肥大症。”看着他的手，再想想自己的手，易卿就悲从中来。

　　“什么？”郁暮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还用她认为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她身材高挑修长，四肢纤细，因为常年运动，肌肉紧实而有力。但这些都掩盖不了她患有肢端肥大症的事实。

　　她的肢端跟她的身体格格不入，就拿手和脚来说吧，都是短胖型的，尤其是手背，都胖出四个窝了；她脸也是肉乎乎的，而且还大，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个胖子......

　　李一说这是肢端肥大症，是一种因脑下垂体分泌生长激素过多引起的罕见病症，而且目前无药可治。为了增加谎言的真实性，他还找出了肢端肥大症的图片给她看，从此她就深信不疑了......

　　“不说这个伤心的事了，”易卿岔开了话题，“郁老师，我来帮您剪脚趾甲。”

　　“不用！”郁暮华拒绝地斩钉截铁。

　　“您又要自己来？”易卿双手环胸，“您要能弯下去腰算我输。”

　　他现在伤口还没有恢复，走路尚且都得她扶着才行，更别提弯腰了。

　　郁暮华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他低下头，身体用力往前探，脸憋得通红。

　　“郁老师，”易卿伸手扶住了他，“您知道您全身上下最硬的是什么吗？是嘴！”

　　“你——”

　　“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易卿在他腰后边垫了一个枕头，“有的时候量力而行比竭尽全力更有智慧。”

　　她走到床尾，帮他脱掉袜子。手抓到他脚的时候，他猛地往回缩了一下。

　　“别怕，郁老师。”易卿把他的脚轻轻托起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我不会弄疼您的。”

　　他再也没有动，任凭她摆弄着。她的发梢带着她的温度时不时扫过他的脚背、脚腕，痒痒的，很......舒服。

　　“郁老师，您怕不怕痒？”

　　“嗯？”

　　“如果我挠您脚心的话，您会怎么样？”易卿看着他，笑得不怀好意。

　　“你想干什么？我跟你说啊，你别乱——”

　　易卿才不给他这个机会，她抓起自己的一缕头发，用发梢在他的脚心来回摩擦，边摩擦边看他的表情。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雪儿，你快住手，我......哈哈哈哈哈哈！”他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突然，他眉头紧皱，笑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