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一梦》陵南

107、第 107 章

　　“雪儿，”易来之走了进来，“回去休息吧，哥哥醒了爸爸给你打电话。”

　　“他不会醒了。”易卿转动手上的戒指，语气稀松平常。

　　“雪儿，”易来之手心覆上女儿的后背，“伤心就哭吧，别憋着。”

　　易卿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轻轻道：“爸爸，我不伤心，您不是说过吗，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从小到大她看过也经历过太多人的离世，这方面她已经刀枪不入了。

　　“每个人都是要死的，谁也摆脱不了。”这是每个人从出生就注定好的结局，方式不尽相同，但结果只有一个。

　　生老病死，小时候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义，如今才领悟它是多么美好的祝愿。所有人都按照这个流程走下去，该有多好。

　　“有些事情我们无力改变，只能接受。”易来之看着病床上的李一，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易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爸，我困了，先回去了。”

　　“好，我开车送你回去。”

　　“嗯，”易卿回头看着面前躺着的人，唇边漾起一抹微笑：“哥，戒指和婚纱很漂亮，我很喜欢。”

　　“什么戒指和婚纱？”易来之不解。

　　“没什么，”易卿挽起易来之的胳膊，“我们走吧。”

　　第二天。

　　抢救室。

　　一众人在手术室门前焦急地等待，这时，手术室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医生。顿时，众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将医生团团围住。

　　“我女儿怎么样？”一向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卿思嘉死死拽住医生的胳膊，双眼通红。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可以转回病房观察了。”

　　这句话犹如天神降临，让当了半辈子医生的易来之卿思嘉夫妇第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两人抱头痛哭。

　　昨天晚上易来之把易卿送回家就返回了医院，第二天天不亮就接到了许铀的电话，说易卿联系不上了。

　　要是平常联系不上，许铀不会这么着急，但今天是她的婚礼，易卿不会平白无故玩儿失踪。

　　直觉上，易卿出事了。

　　易来之立刻发动所有人去找，终于在李一家里发现了她。

　　她穿着一袭洁白的婚纱，化着精致的妆，躺在浴缸里。她腕间的血染红了整个浴缸，一眼望去，满目殷红。

　　那一刻，易来之想把自己杀了的心都有。他早该发现的，从一开始她就不对劲，太平静了，完全不像正常人的反应，而他竟然以为是她长大了。

　　他的女儿向来最重感情，对待自己的亲人、朋友、老师、同学……哪怕是小区里的流浪猫，她都会倾注自己全部的感情，又怎么会对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哥哥冷眼旁观呢？

　　——————

　　易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她还没有长大，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爸爸、妈妈、睿欢阿姨、李伯伯和李一都还在，他们坐在一起为自己庆祝生日。奶奶送给她一架钢琴，说音乐陶冶情操。李一说掏鸟窝更能陶冶她的情操，周围人哄堂大笑。

　　蒋睿欢捏捏易卿的小脸：“雪儿，长大了给阿姨当儿媳妇吧，阿姨给你买一屋子的漫画书，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我想要哥哥的！”李一的漫画书她觊觎好久了，她磨了好久，李一就是不给她。

　　“没问题！”蒋睿欢笑着答应。

　　“嘿嘿！”易卿朝李一做了个鬼脸，让你说我。

　　周围又是一阵笑声。

　　画面一转，易卿来到了一片大草原，蒋睿欢、林蓁并肩坐在草地上。

　　“老师，我赢了！”

　　“重来，这局不算。”林蓁打乱了棋局，“雪儿，你来替姥姥下。”

　　一局作罢，林蓁和蒋睿欢相视一笑：“我们雪儿赢了。”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画面越来越模糊……

　　周围变得嘈杂起来。

　　“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紧接着一屋子的人蜂拥而来。

　　“雪儿，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卿思嘉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女王形象荡然无存。

　　易卿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疼不疼？”易来之声音嘶哑。

　　“妈妈买了糖炒栗子，是胡爷爷亲自炒的，要不要吃一个？”这是易卿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一家，李一还不远千里坐飞机给她送过。

　　“孩子刚醒，让她好好休息吧，不急这一时。”易大山看不下去了，开口制止他们。

　　两天前他得知自己孙女割腕自杀命悬一线，当即调动自己的人脉，寻找血源，马不停蹄地赶往北京。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把他的宝贝孙女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易卿又沉沉地睡去了，这一次，她没有做梦。

　　再次醒来，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病房，落在她的手臂上。

　　“柚子……”

　　许铀穿着一身病号服，坐在她的旁边，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

　　“还认得我，没傻。”

　　易卿艰难扯出一个笑容。

　　“你还有脸笑，知不知道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许铀嗓音微颤，眼角泛红，嘴唇一点血色也无。

　　“他们抽了你多少血？”她的家人把许铀从长沙弄到北京，用心不言而喻。

　　“快把我抽干了，”许铀指着她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给了你这么多血，这辈子你都得报答我，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听到没有？”

　　她是在婚礼现场跑掉的，得知易卿割腕的消息后她就给易大山打电话，借用他的私人飞机。易大山这么多年商海浮沉，什么没见过，没用两句话就套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尽管易大山找到了别的血源，但易卿失血过多，根本不够用。许铀不顾李斯年的反对，透支自己的身体给易卿输血。

　　血量已经超出正常可以承受的范围，抽完血她就晕了过去。

　　“李斯年呢？”易卿问道。

　　“他去买小龙虾了，东城区新开了一家烧烤店，据说特别好吃。”

　　易卿：“……”

　　“小龙虾来喽！”说曹操曹操到，李斯年拎着一个巨大的打包盒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呈给许铀，“宝贝儿，按你说的，整整十斤。”

　　易卿：“……”

　　就这样，李斯年剥许铀吃，整整十斤全进了她的肚子里。

　　易卿终于忍不住了：“哎，你们要不要这么过分，一只都不给我留吗？”

　　许铀站起身，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转身就走：“想吃让你哥给你剥。”

　　易卿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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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卿苏醒后卿思嘉和易来之24小时盯着她，每天变着花样逗她开心，给她补充营养。卿思嘉竟然跟她玩儿“你画我猜”这种游戏，要知道，这可是她小时候都没有的待遇。

　　果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病房里时常传来他们一家三口的笑声。所有人都对那件事闭口不谈，好像这样就能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要见他。”易卿缓缓开口，有些事情总要面对。

　　“好。”卿思嘉的眼中泛起水光，这些天他们谁都不敢提起那件事，更不敢提李一，他们小心翼翼，一切都按女儿的喜好来，生怕她会再度崩溃。现在，她自己主动提起，作为母亲，她很欣慰。

　　李一的病房就在旁边，两人只有一墙之隔，也就是说，平日里他们的欢声笑语他都悉数听到了。

　　易卿有些无奈，真是难为他们了，煞费苦心。

　　她被卿思嘉扶着一点一点挪到李一的床边，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妈、李伯伯，我想单独跟小雨哥待一会儿，可以吗？”她虽然脸皮很厚，但长辈在，总是有一些话不方便说。

　　“当然可以！”李轩堂脸上荡漾出久违的笑容，“雪儿，你们聊，我们不打扰你们。”

　　“有事叫妈妈，妈妈就在门口。”卿思嘉有些不放心，易卿失血过多，虽然救回来了，现在还是很虚弱。

　　“嗯。”易卿点点头。

　　卿思嘉和李轩堂的脚步声渐远，随着一声关门声，其他声音全部被隔绝在外面了。此时房间里就剩下她跟李一两个人了。

　　易卿率先打破沉默：“好久不见。”

　　她涂了口红，化了腮红，穿着大大的病号服，纤瘦的的身体隐藏在病号服里面，空荡荡的。

　　李一盯着她的袖口，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白色纱布的一角。

　　她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他心中的酸涩和心疼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喉咙滚动，拼尽全力，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音节。

　　易卿伸出手给他擦眼泪：“以前你老嘲笑我爱哭鼻子，这下打脸了吧？”小时候她特别爱哭，动不动就哭，李一很皮实，无论是被打还是受伤从来没哭过。印象中，他只有在蒋睿欢去世的时候哭过一次。

　　“婚纱很漂亮，戒指也很漂亮，”易卿语速很慢，“可惜被剪碎了。”抢救过程中，为了实施心肺复苏，医生把那件婚纱剪开了。

　　其实就算不剪开，也没法穿了，它早已被鲜血染红。

　　站了太久，有些头晕，她扶着床慢慢坐下：“我有没有坐到你的腿？”她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儿，讪讪道，“好像坐到了……”她试着挪动自己的屁股，纹丝不动。

　　“哥，我站不起来了。”

　　她朝他笑笑：“原谅我好吗？”

　　这一刻，李一体会到了什么叫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