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将之妻》蛮以

58、第五十八章

　　博弈之道在于专注布局，沉浸其中不受任何事物影响。

　　从棋子落盘的那刻起，周遭清宁。大伙沉默不语，气氛也逐渐安静。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几人虽在旁屏息观察，却涵养极好，都不曾开口打搅。

　　只见孟父正经而坐，神色肃然。自打被他们救回数日，精神面貌比刚开始好了许多，逐渐恢复曾经的风雅。拢起袖口从容落子，厅外竹影摇曳。他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末了垂首押上一口茶。

　　对于岳父的热衷，聂炎淡定配合。

　　妙予早前听岳宗提过，他的棋艺实则不赖，只是少有时间坐下来与人博弈。四方征战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暇时间顾及棋艺。

　　没过多时，雅云阁的小厮呈上点心瓜子。孟子呈坐到一旁，默默往嘴里塞了些饼子。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比常人更大。妙予观察着，目光落至棋盘。时不时被外堂文人的抚琴声引去注意力。

　　聚集而谈的人开始切磋琴艺，悠扬又绵长的曲声。配上室内素雅的香气，别有一番静谧之气。

　　放眼雅云阁，珠链壁画，地上铺着各式别样的绒毯。瑞草闪缎桌围，茶盏杯刻精细，的确是个独特的地方。

　　收起神色，再投入身侧。棋盘上的二人已巧妙布局，黑白子如同两支凌厉的军队，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看得人措手不及。

　　孟父手持黑子，看样子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而聂炎却走势低调，把隐隐透出的锋芒收敛得极好。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头一回陪岳父下棋，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激进。

　　伸手拿过托盘上的茶盏，应了妙予的劝哄，男人面不改色。交错之余很快发现了孟父的异样，目光幽深。

　　“岳父的黑子势如破竹，棋高一着，让人生畏。”

　　是时候夸赞，孟远生淡淡的瞥他一眼，思绪都落在棋局上。

　　他还没到老糊涂的程度，看得出某人的收敛，也明白对方那点小心思。

　　片刻后伸手捋了捋胡须，老爷子口吻悠然。

　　“你的白子看似落了后风，却是步步不让，藏得深啊。”

　　聂炎垂首饮去茶水，听出话中所指，忽地停顿。

　　“哪里的话，元烨不善博弈，全当向岳父讨教几招。”

　　说到这，边上的孟子呈放下手中食物，寻声走了过来。

　　侍女翠云与琉璃对视，再看了看身前的夫人。只见妙予眼含笑意，安静斟茶并不多话。

　　孟父顿住，认真看了眼对面气宇不凡的男人，看似不悦出口。

　　“讨教？能把咄咄逼人之势收敛得恰到好处，你啊…还真是营里出来的军头子。”

　　这话不知是赞许还是揶揄，不过他如今竟然愿意和女婿坐下来博弈，态度已经比刚开始缓和了许多。

　　孟子呈抓脑袋，打量着父亲迫切问。

　　“爹，那您说说…姐夫这棋下得是好还是不好啊？”

　　孟远生喝了两口茶，对于小儿子的急迫，阖目不答话。

　　妙予抿笑抬眸，柔声劝。

　　“阿呈，观棋不语，切勿多言喔。”

　　好吧，见几人尽都全神贯注，小子撇撇嘴不吭声。继续捻了块饼子，坐到身后椅子上听曲儿。

　　这样的场景仿佛回到从前。

　　以往待在洛城，他们也过得如此安然闲适。

　　都说平淡的清茶最适合幽窗棋罢，雅云阁的茶水极有特色。配上温茶的小炉，醇香清雅。外室的琴声像潮水奔腾，侧身望，厅外的高台上。公子轻勾琴弦，神秘的旋律回荡在上空。

　　妙予也爱琴，凝望片刻，重新回到棋局上的精彩，嘬口白茶，继续观战。

　　聂炎下棋的确是用心，变着方迎合。每每将胜时，又作势疏忽大意。孟父即便看出些什么，却乐意于如此快感。只是嘴上不得不硬撑，不满的语气。

　　“白子身临绝境亦能反攻，却在将胜时故意失了防守。怎么，不屑与老夫博弈？”

　　不愧是棋局热衷的行家，一点伎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聂炎并不意外对方能看出来，手臂抵在台面，笑。

　　“小婿久不持子，技艺生疏。半吊子功夫，不及岳父精明善战。”

　　话是这么说，个中含义也只有他们能明白。

　　孟父长眉一挑，睨了睨，视线往前。

　　“你倒会讲话。”

　　男人慢慢把子搁回棋笼。

　　“实事求是。”

　　事已至此，局面胜负高下立判。看着白子一点点被吃掉，无处可走，明显的输赢结果。孟远生长吁口气，看了眼旁边的妙予，意味不明道。

　　“都说女生外向，阿予自从跟了你，也愈发爱作弄为父了。”

　　刻意出口，妙予一顿，迎上父亲的视线，口气带着小姑娘的撒娇。

　　“爹爹何以这般想，女儿从未作弄父亲，都是真心希望您高兴才是。”

　　既然已被识破，她转换语气，开始出言轻哄。

　　孟远生无言，收起棋子再不多瞧。

　　“罢了，这棋赢得没劲，换人吧。”

　　此话一出，意义明确。两旁观战的人儿相互瞧了瞧，场面静，心里都有了谱。

　　妙予眨眨眼望向自家夫君，微微抿唇，含笑走近。

　　她当然清楚自家父亲的性子，即便嘴上这么说，心情却松快，只是拗不过面子罢了。

　　满室茶香氤氲，散发着清甜熟悉的味道。聂炎倚在窗侧，见岳父打算收手，顺手帮忙。

　　一局完毕，不远处的吴望大夫耐心观察着，末了笑盈盈起身，兀自说道。

　　“孟老爷，吴某观战多时，技痒难耐，不如让在下陪您下几局？”

　　他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与孟父相处多日，更添几分熟络。

　　对方闻罢深深望了他一眼，态度柔缓。

　　“吴大夫辛苦，连累你素日为老生诊脉。才将忙碌奔波，无需太过劳顿。”

　　话里周道，体贴言说。这里属他最辛苦，早起就忙药物周转的事，还得诊脉做药浴，这会儿才终是停歇下来。

　　对方听后一顿，笑了笑，冲着他的方向拱手拘礼。

　　这样一来棋盘前再无对弈之人，妙予打量意犹未尽的父亲，知道夫君已经陪了一局，便顺势接过棋笼。

　　和煦的微风吹过，拂起耳畔发丝。女子眼底晶莹，倾身示意。

　　“不如下一局让女儿陪爹爹，元烨在旁观战，可好？”

　　娇俏可人的口吻，在桌下伸手拉了拉饮茶的某人。

　　孟父一滞，察觉小两口的尽心作陪，无奈。

　　“那…你便来吧。”

　　他是拿这女儿没辙，尤其经历近来种种事，让这丫头拿捏得妥妥帖帖。内心明白，捻起棋子，一时无话。

　　接下来第二局便由妙予作陪。

　　聂炎面色如常坐在娇妻身旁，目视棋局开场，沉默观战。

　　无所谓其它，难得有时间，他倒挺想看看这小妮子如何与人对弈。

　　都说棋品见人品，妙予的走势就比男儿家要柔和许多。她的棋艺大概与孟父不相上下，攻势却没有某人那般凌厉。缓慢的步调，步步为营，别说，还挺有看头。

　　孟子呈恍神间见姐姐也加入迎战，探头探脑观察着，继续进食。

　　这小子鬼精得很，瞧出这场雅云阁之行全为哄父亲开心，安安稳稳待在边上并不多言。时不时捧场说几句，他也长大了，不再是从前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半下午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云层围住春日，光照渐暗。花窗半开，清风怡人。

　　倘若专注于某件事，时间便过得很快。

　　妙予屏息持子，在纷乱的乐曲中逐渐投入棋局。只见秀眉微拧，落子步伐竟不甚轻松，毕竟孟父卯足了劲，半点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如此一路杀来，层层围剿，大半个时辰过去，结局自然是她输了。不过输归输，不见气馁，倒是表现得心悦诚服。女儿家爱撒娇，懊恼的几句话逗得父亲开怀，气氛逐渐升温。

　　“爹爹今日风头正盛，连胜两局。棋艺远胜当年，果真是威风。”

　　话音落，孟子呈再度停下手里的动作，几步蹿回来。

　　“哦，爹又赢啦？那可如何是好，这样下去准没人敢跟您切磋啦。”

　　他也开始捧场，甚至说得一本正经。

　　孟父意味深长瞧着小儿子，手指微动，长眉扬了扬。

　　“你小子，不过来陪为父试练一局？”

　　矛头突地指向他，惹不起的架势。

　　少年深知父亲近日对棋的热衷，抓抓脑门，纠结道。

　　“爹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棋艺，哪能上得了台面。就连姐姐和姐夫都不是您的对手，我看还是算了。”

　　悻悻出口，他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对弈一坐下来就是好长时间，他到底年纪不大，实在不愿。

　　然而老父亲却不放过，侧目而视。

　　“既然如此，岂不更该趁此机会教教你？”

　　目光触碰，他一愣，苦笑。

　　“啊？我当真要来吗？”

　　眼看父子俩开始杠上，妙予掩唇起身。横竖是打发时间陪伴父亲，她乐了乐，便劝道。

　　“阿呈，对弈如习课，爹爹有心，你且试试。”

　　孟子呈嘟嚷着，临到头没法子还是乖乖照做了。看来还是姐姐的话管用，听这一说，他只好垂首入座。

　　只是孟父对他的态度似乎比旁人更加严苛，专心致志设局，一点也不让步。

　　少年还没下多时，纵观棋盘上杀气腾腾的势头。立马一个头两个大。持起茶盏连喝三杯，擦擦汗抱怨。

　　“啊…爹，你怎的对儿子这般不留情。一来就杀我大半子，这可怎么走啊。”

　　心直口快的低呼，惹来旁人垂首掩唇，悄然露了笑。

　　孟父见势拧眉摇头，轻拍小儿子欲悔棋的动作。变本加厉，像个玩心起的孩童，愈发不退让。

　　一来二去，棋局一场接着一场。孟远生有人作陪，心情大好。妙予静静回首，触上某人的目光。继续伸手握了他，小两口一起陪在家人身侧，说不出的温馨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