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霜余

65、第 65 章

　　凌晨两点多，一家路边的烧烤铺里最后一桌客人结了账，等他们走远后整个街道陷入一片寂静，老板打了个哈欠，收拾收拾东西放下卷闸门，和往常一样走路回家。
　　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什么东西在人行横道上闪了闪。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傻叉抽烟没熄烟头？

　　老板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溜达着过去，打算要是抽烟的人还在，他少不得要教育几句。
　　安全知识防范这事，昨天消防队还专门搞了个公益宣传呢，今天就有人不遵守，简直不把他们模范街区的称号放在心里，集体荣誉是靠行动来实现的！

　　老板走近了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那点一闪一闪的光不像是没熄灭的烟头，也不是红色的，反而是金色里还掺杂着点墨绿，随着他的走进，火光还越来越亮，一开始是在地上，他走到人行道半途的时候居然慢悠悠的升上了半空。
　　老板心头没来由的悸动了一下。

　　这什么玩意儿？
　　新型打火机？他见过冒蓝火的，绿火还是第一次见。

　　太可疑了。

　　心头涌上来的危机感让老板没有直接走上前去，他放轻了脚步，躬身垫着脚小跑穿过剩下半截人行道，猫腰蹲到了绿化带边，里面都是半人高的迷迭香，长得很茂盛，刚好把他遮的严严实实。
　　他小心翼翼扒开几棵迷迭香的枝叶，向亮着火光的地方看去。
　　一个小孩子背对着他蹲在非机动车道上，路灯只照着道路中央，路两边又种满了树，导致非机动车道光线很暗，老板只能勉强看清那是个小女孩，被她举在手里的就是他看到的那点绿光。

　　“是不是这里？”小女孩旁边一个清淡悦耳的声音问道。
　　老板这才发现离小女孩不远处的黑暗中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大概是穿了一身黑衣，非常完美的和黑夜融为一体，要是不出声根本就不知道那里还有个人。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含糊，听上去怪怪的。

　　老板听到这里已经有头绪了。
　　估计是小孩子弄丢了东西，大晚上不知道是妈妈还是姐姐陪着出来找。
　　黑灯瞎火的，俩女孩子胆子倒是挺大。

　　也能理解，毕竟我们街区是整个市都有名的模范街区，别说危险事件了，一年到头下来连个打架斗殴、小偷偷东西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所以住在这里的人才敢晚上出门找东西。
　　这是他们街区荣誉的具象化体现！
　　骄傲，实在是骄傲。

　　老板默默讴歌了一下自己街道的和平安定，本着乐于助人的精神，准备出去帮帮忙，虽然他们街区很安全，但是大晚上的还是不要让小朋友在外面待太久。
　　他正准备起身，背对着他的小女孩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转身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老板起身起到一半，嘎巴一下僵住了。

　　转过身来的小女孩手里捧着一点绿火，整张脸被自下而上的光照着，透着阴森森的凉意。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半张脸上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血肉模糊，随着她的脸转过来，两个黑洞洞的眼睛里流出粘稠的液体，像两行血泪挂在青灰的脸上，身上的衣服十分脏乱，像是刚从地里被挖出来的尸体。
　　“啊……”她对着老板张开嘴巴，一侧嘴角被撕开，直接咧到了耳根。

　　老板：“……鬼……”
　　可怜的老板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都没来得及背就晕了过去，歪着身子倒在绿化带里，长得茂盛的迷迭香丛被压出一个人形痕迹。

　　小女孩抬起露着白骨的手捂住嘴巴，呼一下变成了只圆滚滚的嫩黄色小鹦鹉，扑棱着翅膀在地上蹦了蹦，声音惊悚得快哭了：“对不起，怎么办！？我是不是把他吓死了？”
　　“只是晕过去了。”支晓走过来把手伸给她，“怎么这么晚还有人在街上？”

　　小黄蹦到她掌心，用两只翅膀抱着头做鹌鹑状，支晓戳了戳她的小脑袋：“变回来，继续找。”
　　“不好吧……”小鸟弱弱地抗议，“这个人怎么办？”
　　“半柱香就会醒，一般都会觉得自己眼花了，回家睡一觉就忘了。”支晓不在意的说，“现在也没有人会饿到吃人了吧。”
　　小黄：“……”虽然她记得的事不多，但饿到吃人这种事还真没有。

　　说是这么说，支晓还是退回了阴暗处，之间弹出一点灵息打在晕倒的男人背上，烧烤店老板“嗷”一声醒了，刚想张着嘴继续大喊有鬼，睁眼却发现整个大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茫然的把嘴巴闭了起来。
　　……眼花了？
　　肯定是眼花了，他一个沐浴在社会主义下阳光的人，怎么会相信有鬼这种东西？自己吓自己。

　　老板唾弃了一下自己，又看了一眼刚才看到鬼的位置，本想过去确认一下，但是酝酿了半天都没提起那个胆子。
　　他从绿化带里出来，咽了口唾沫，默念没有鬼没有鬼世界上没有鬼，一边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着一样，没到半分钟就冲刺得快没影了。

　　支晓从黑暗中走出来，看着中气十足跑走的人影，手中扣着的一点灵息散了。
　　本来打算要是这个人过于害怕爬不起来，她就帮帮他，给他点灵息支撑着他有力气逃跑。
　　看来不需要。
　　现在的人明明胆子比以前的人小很多，看到什么怪事情接受度却几乎为零，怕是怕的，但不信自己看到的也是真的。

　　“走吧，今晚继续。”支晓抬了一下手掌，掌心里的小鹦鹉就扑着翅膀落了地，恢复成小女孩的样子。
　　因为刚才吓到人，小黄再次想起自己现在难看又可怖，神情肉眼可见的沮丧，让她的样子更加阴森可怕，她偷偷摸摸伸出白骨的小指勾住了支晓的手，支晓低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任她牵着手。
　　小黄这才提起了点精神，跟上支晓，两人继续沿着马路往前走。

　　又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小黄站着犹豫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指向其中一个方向：“那边，有种熟悉的感觉在那边，但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
　　“那就走那边。”支晓倒是半点不犹豫。

　　她回首来时的方向，今晚是离特办处最远的一次。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禹风的“第六感”就是这么灵，她本来只是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带着小黄试着在城市里找找看，或许运气好能遇见相似的灵息，也或许能让她想起来点什么和她自己有关的东西，想不起来也没事。
　　一路走来，小黄每次选的方向，居然都是西南方向。

　　十字路口四面的红路灯还亮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有人影在走动，正对着便利店的路口是市中医院，红色的十字架在黑夜中静静屹立在高处，小黄选的方向就是医院那个路口。
　　“去看看吗？”小黄指了方向，反而有些踟蹰不前。

　　在她眼里，医院周围的灵气几乎凝滞，看不清样貌的阴灵游荡其间，像是灰色的细长影子，托着或缓慢或沉重的步伐在来回徘徊，大部分没多久就散了，但很快就会有新的影子加入进来，又有更多的影子像雾气一样消散。

　　“走吧。”支晓牵着小黄的手，“别怕，那些是世人最后的念想。”

　　小黄紧紧挨着支晓，两人走过宽阔的十字路口，支晓走了几步，被小黄扯着胳膊拉到了人行横道上。
　　“过马路要走斑马线。”小黄给支晓科普。
　　“哦，这样比较安全对吧。”斑马线封行给她讲过，只不过她老是想不起来。
　　“嗯。”小黄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支晓，“而且在斑马线上被撞了能赔的多一点。”
　　支晓：“……”总觉得有点不对，但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她们走过路口，走进了医院周围那些灰色的影子里。
　　一道灰蒙蒙的影子疏忽出现，小黄一头撞了上去。
　　刹那间，无数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响开来。

　　——呜呜，好疼，好想结束。
　　——今天过完了吗，我还活着？
　　——好想死……不想疼了，不想了……
　　——妈妈，别哭了……让我走吧，好不好？

　　小女孩本来就血肉模糊的脸更加扭曲了，沉重又悲哀的水汽禁满了她全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快要倒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撑了一下她的手臂，推了她一下，她踉跄着往前一步，从那团灰影里跌了出来。
　　她回头去看，灰色的影子左右摇摆了一下，化成青烟散了。

　　“最后的念想……”小黄无措地看向支晓，“是个小男孩的声音，他消失了吗？”
　　“不是消失了。”支晓轻声说，“这是人死后留下的念想，刚刚他选择了放下和忘记，走向新生了。”
　　小黄黑洞洞的眼眶动了动，像是眼睛眨了一下，声音小小的：“我忘不掉，所以我一直在这里，是吗？可我不记得我忘不掉什么了。”
　　支晓没回答她，只是握了握她的手指：“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