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霜余

62、第 62 章

　　祝伊和商玉凉按照封行给的地址开车走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才到，是个安静的老街区，这边多是传统的四合院式房舍，小巷四通八达，多数都很狭窄。
　　车开不进去，他们又步行了一段路。
　　路上没什么行人，祝伊干脆把自己的口罩和墨镜都摘了，拿着帽子当扇子扇风。

　　“封行家在这边？”祝伊边走边疑惑，地上是老旧的青石板，高跟鞋走在上面哒哒响，“支晓不是说他家在市区吗？”
　　“谁知道。”商玉凉手中招出罗盘。
　　“干什么？怕迷路？还是怕封行做出什么来？”
　　“以防万一。”商玉凉看她一眼。

　　他们今天找封行要谈的事和支晓有关，也和封家有关。
　　支晓之前说自己是封家的门客，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封行一直跟着她是真的，在季节镇的念域里谁都看得出来，支晓去哪封行都形影不离，但支晓对他的态度不冷不淡的，很难说他们是什么亲密的关系。
　　不知道内情还好，现在商玉凉查到的东西，再结合上封行的行为，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他是在监控支晓。

　　而且他们不着痕迹地打听过了，之前守域者这边没人认识支晓，特办处几个星期前才帮她落定了身份，背后出面的人听说是封家已经不怎么露面的大人物。
　　凭空冒出来的没有身份的人，封家背后的动作，都足以证明支晓身份不简单。

　　商玉凉在念域里亲眼看到支晓身负几种灵息，就想到了很久以前家族志里记载的内容。
　　守域者史上有一族，生来灵力强盛，可与世间万物交流，故名灵犀。
　　灵犀族有祖训曰：一念万物生，万物皆有灵，吾镇守之。

　　这些记载也有流落到民间的，被写进各种传说和故事里，到现在守域者已经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其存在，更不要说在守域者之间都属于传说的灵犀族。
　　现在守域者们知道的灵犀族的信息也寥寥无几，只知道几百年前守域者被围剿，有少部分跳出升天活了下来，继续延续着这一脉的存在，而灵犀族却就此被灭绝，世间再也没有灵犀了。

　　普通人看到“能与万物语”的说法，都以为灵犀族是能与世间所有生灵沟通的使者，其实不然。
　　灵犀族灵力强盛，能与世间万物交流，是因为灵犀本身能够驾驭世间所有灵息，一切自然之力皆为他们所用，就像支晓，她能御风的同时还能御火御水，没展现出来的灵息大概更多。
　　当时在季节镇，李钰敏用血祭之术企图把整个镇子吞进念域永远留在过去，要解这种域只有唯一一个办法，杀了施术者，解救其他无辜的人，但是支晓似乎轻描淡写就解了域，还救了李钰敏。

　　灵犀的能力如此强大，按理说守域者各族都死光了他们也能好好活着才对。
　　可事实是守域者各族仍有存活，而灵犀族在当初的剿灭中彻底灭绝。
　　而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灵犀诞生。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商玉凉坐在绿荫满布的小院中，一棵枝叶浓密高大的老树立在院子中间，树下一张四四方方的石桌，桌上一套斟茶用具，封行漫不经心给他倒了杯茶，抬眸瞥了他一眼：“你们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祝伊倚着树干而立，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进了小院外面一切声音都像是被阻隔了，这里安静得有些极致，她悬着心，下意识接了商玉凉的话：“这我知道，世间灵气毕竟不如曾经，当然不会再有灵力强盛的灵犀诞生了。”

　　“这是其一。”商玉凉说。
　　他盯着封行，一字一句开口：“还有另一个才是真正的原因，作为封家人，你应该知道吧，封行。”
　　封行端茶的手一顿，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有话就说，我说了我只是封家的门客，别跟我搞这种话里藏话的机锋，支晓是灵犀的事你们没告诉任何人吧？”
　　“当然没有。”祝伊说，“她当时为了救我们才用了别的灵息，我们又不是白眼狼，暴露她身份。”

　　“我想也是。”封行淡淡道，“否则你们就不是单独来找我了。”
　　他手中的茶壶放下去，咔哒一声扣在木盘上，旁边静静立着的老树突然无风自动，枝叶翻滚着沙沙响动，像是浪潮翻涌的声音，片刻后树叶的动静止息下来，小院子里突然有了声音。

　　不是什么大的声响，而是院外不远处街道上的车声，人们走路依稀的声响，甚至是风的声音，都传了进来。
　　像是有什么罩在小院上的东西被拿掉了。

　　“你设了阵？”祝伊问，手心里起了一阵冷汗，他们进了阵居然没察觉。
　　封行没回答，算是默认了：“小手段，只是想确保你们对支晓没有恶意。”
　　商玉凉定定看着他：“如果我们有呢？”
　　封行恶劣地勾了勾唇角：“那就只能让你们永远待在这了。”

　　“很好。”商玉凉也舒了一口气，器灵罗盘出现在石桌上，被他一抹手收了起来，“我也确定你对支晓没有恶意，那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了。”
　　祝伊这才走过去在商玉凉旁边坐下来。

　　“总之支晓的身份你们保密就行。”封行茶也不泡了，胡乱丢了点茶叶在茶壶里用水煮着，手法十分粗暴，“她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别让人来烦她。”
　　“我要谈的不是这个。”商玉凉说，“保密这点不用你说，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收起脸上惯有的冷淡表情，严肃地道：“如果封家对支晓做了什么，你是帮她，还是帮着封家？”

　　封行想都不想：“当然是她。”
　　商玉凉观察了一下他的样子，封行神色坦荡任他看。
　　封行好心地又补上了一句：“别说封家，为了她要我的命都可以。”

　　祝伊：“……”
　　商玉凉：“……”
　　话一旦超过了某个度，就有点……渣男发誓的感觉了。

　　双方的试探就此结束，封行已经没了什么兴趣，支晓身份是她自己选择救人暴露的，他本来不打算管，要不是商玉凉主动找上门来，他有一百种办法封他们的口，现场威慑了一下也就算了，都是支晓后人，要真的做了什么，估计支晓又要不高兴。
　　他百无聊赖地等着商玉凉进入正题，却听到他重新提起了刚才的话题：“为什么现在世间没有灵犀族了，灵气稀薄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守域者各族再也制造不出灵犀来了。”

　　封行捕捉到了关键词。
　　制造？灵犀？

　　他支起身子看向商玉凉，商玉凉一字一顿道：“灵犀族不是天生的，是被制造出来的。”
　　“至于过程……”商玉凉摇了摇后槽牙，表情不忍。
　　祝撇开脸，她其实不想再听第二遍。

　　封行眸子黑沉沉地暗下去：“说清楚，什么意思？”

　　灵犀族并非天生，所以也不存在什么被灭绝。
　　说是灵犀“族”，其实这一脉每一代只有一个人而已。

　　守域者中每隔百年会有灵力异常强盛的孩子诞生，这样的孩子就是适合成为灵犀的存在。
　　要成为灵犀，从小就要尝遍世间百苦，喜怒哀乐，身体和灵魂都要经过千锤百炼，要知苦楚，要懂爱恨，要心怀苍生，要出世入世，要磨炼心性，要从身体到心灵都从烈火里重生。
　　灵犀，要有悲悯一切的胸怀和清明的心智。

　　这是守域者流传下来的古籍里最早对灵犀的讲述。
　　是一条守域者的修行之路，有资格成为灵犀的人会自己走上这条路，最终完成灵犀族的延续。
　　七百多年前，世间最后一个灵犀族在守域者被围剿时跟着销声匿迹了。

　　“既然是修行，为什么又说是制造？”
　　商玉凉看一眼问话的封行：“灵犀要自小培养，哪个小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就确定自己要修行成为灵犀？记载里搞的文字游戏罢了。”
　　他继续说：“要成为灵犀，必须从小就在各种执怨中修行自身，世人的恐惧，不甘，愧疚，悔悟，遗憾，怨恨，欢喜，别离，悲苦……由守域者从念域中搜集提炼，汇成无形业火，浸泡其中方能磨练心智。”

　　啪！
　　封行捏在手里的茶杯裂了一角。

　　他曾经一直好奇支晓每天都要泡的黑雾是什么，只觉得那些东西像水又像雾气，看上去凉冰冰的，像是能侵入到五脏肺腑。
　　可支晓从不喊疼，泡完黑雾出来擦干眼泪就神色如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挤到她身边，让她靠着自己，希望自己的体温和浑身火红色的毛发能让她好受点。
　　支晓每次都用沁凉的手指点一点他的鼻尖，笑得又淡又浅说一句“小黑真乖”。

　　所以封行没有去深究那个她必须每天泡的东西是什么，几个星期前知道支晓曾经逐渐失明看不见，他还猜测过是不是她身体不好，浸泡那个黑雾是在给她治病，毕竟她的哥哥和族人对她很好。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业火。

　　以前他不知道业火灼身的感受，在林执的念域和李钰敏的念域里他感受过了，那种噬心夺魄的剧烈疼痛，穿过身体直接灼烧神魂的烙印，绝不是一个小女孩咬着唇擦干净眼泪迈出房间，说不疼就真的不疼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