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霜余

11、第 11 章

　　东芜市市中心。

　　陆羽茗大清早接到加班通知，只是简单洗漱，妆都没来得及化就赶着去单位。
　　工作地点要经过一片繁华的商业街，为了省时间她挑了直线距离，最后从一家品香店横穿而过，里面有顾客正在捏着试纸试香，她出来的时候身上沾染了点挥散不去的香，有点像檀香的味道，带着木质的浓郁和沉稳，稍微抚平了一点她慌张的情绪。

　　从品香店后门出来，小跑着穿过一条狭长的小巷，视野终于开阔起来。
　　面前是一大排横墙一般的喷泉，很高，抬头才能看到顶端，水流安静近乎无声，喷泉之后是个空旷的大广场，广场三侧呈包围式各伫立着一幢四层建筑，她向正北方向那幢搂跑去。
　　门口的室外台阶呈半圆形阶梯状，此刻台阶下已经停了一辆黑色商务车。

　　看到陆羽茗过来，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走了下来。
　　“辉哥。”陆羽茗扶着车门疯狂喘气，“昨天没在宿舍，回家去了，从那边过来有点远。”

　　秦辉还没说话，后座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铭铭姐，又见面啦。”
　　“啊，你、你好！”陆羽茗瞬间站直了。
　　司见尘哈哈笑起来：“不要紧张，我师父没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羽茗连忙申明，但还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往后座瞥去一眼，她明明看到车里是两个人。
　　只见司见尘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把车门打开，下来的确实不是封师父，而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女子，长相清绝脱俗，像一束孤高幽寒的雪莲。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察觉到她的视线，白衣女子淡淡看了过来，陆羽茗连忙收回目光，耳观鼻鼻观心的带着他们往楼里走。

　　半年前她还在民俗研究中心工作，突然接到调令，进特殊办事处前签了好几份保密协议，连她家人都不知道她现在具体做的工作是什么，只知道她换了部门，算是升迁。

　　特殊办事处，全称国家异常事件特殊处理对策办公室，也简称特办处。
　　处理的都是超出常规不在科学范畴内的事件。
　　当然，不是特办处的工作人员去处理，他们主要负责善后和大众舆论导向管理，真正去处理那些事件的是另一波人。

　　陆羽茗也是进了特殊办事处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人，叫守域者。
　　他们身负灵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做常人做不到的事。

　　她刚进特办处的时候很兴奋，觉得自己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还特意去问过秦辉为什么她被调进来，是不是她对奇闻异事的热爱程度得到了上级的认可，由此嘉奖她进机关部门继续搞研究。
　　秦辉当时诚恳地告诉她，是因为她胆大心宽，且八字够硬，非常适合做这份工作。

　　她本来以为秦队的意思是能进特办处的人，必须要有强大的心脏承受能力和不信邪的盲目勇气。
　　直到她读完部门入职须知和历史卷宗，才知道一个月前她曾经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梦里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她被卷进了一起特殊事件，差点死在凶化的阴灵攻击下，是封师父救了她。
　　大家都说她运气好逢凶化吉，她却明白了秦辉说的八字够硬就是字面那个意思，她确实命大。

　　她刚才紧张不是害怕封师父，虽然在为数不多的见面次数里这位老人总是板着脸行峻言厉，包括救她那次。
　　但那个时候封师父的背影，在她看来可以比肩神明。

　　今天是周日，特办处整幢大楼一二层的办公区域都是空的，再往上两层是住宿区，每个工作人员都有自己的单人宿舍，毕竟有时候来了突发状况，一两个月回不了家都是常事。
　　“要办的事都发到你邮箱里了。”秦辉跑外勤只负责接人，简单和陆羽茗交代了一下，进门就自己刷电梯卡上楼休息去了。
　　“办事就行，别问不该问的。”电梯门关上前他又嘱咐了一句。
　　“知道啦秦队。”

　　她早就习惯了，像这种突然的任务，上面交代什么她闷头做就行。

　　因为上头开了绿灯，半个上午陆羽茗就把该办的事办完了。
　　只剩下最后一件必须要当事人的配合。
　　她侧过身往电脑屏幕后面看去，办公桌正对面的沙发上，司见尘靠着椅背睡得昏天黑地，旁边的白衣女子坐姿端正，微微低着头，眼睛是闭上的。
　　也睡着了？

　　＊
　　支晓确实睡着了。
　　但她从来睡不深，更像是浅眠。

　　本来她应该保持清醒的，几百年没有离开雪域，她是有心理准备的，山下的世界估计早就翻天覆地，但她也没料到翻得这么彻底，衣食住行全都是她从没听过见过的东西，她甚至没法像设想中的那样融入人群。
　　她记得山中的每一个日夜，却不知道这世间是如何变化。

　　还好她刚下山就遇到了族人。
　　这让她很欣慰。

　　当年守域者一族几乎全都葬在了神山雪域，剩下的一小部分销声匿迹融入世间，看来他们都好好的活了下来，也依旧没有忘记守域者一族的使命。

　　封师父说他家祖上当年没有离开，世世代代守着神山，为的就是等等看，还有没有族人能从雪域里活着出来。
　　这一等，就等了七百多年，守山成了家族仪式，他已经是被派来的第十九代守山人。
　　难怪一照面就看出她是从雪域出来的，能被派来守山，应该是有点独特的本事在身上的。

　　封姓吗？支晓从残存的遥远记忆里努力翻找，实在想不起来任何一个姓封的族人。
　　这让她有点心虚。

　　封师父告诉了她很多事，包括她想要在现在这个世界生活需要些什么，然后说都会帮她解决，让她跟着司见尘走就行，实在是个很可靠的后人。
　　为了不让后人心寒，她选择保持沉默。

　　其实这个世界的翻天覆地对她的震撼并没有到离谱的地步，毕竟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下过山，雪山神域以外的世界她几乎是靠着哥哥支舟的讲述想象出来的，只知道山下很热闹，有城镇，有很多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所以她对所有没见过的东西接受度都很高，好奇多过诧异。

　　现在的世界真是不得了，以前守域者靠着灵兽才能千里外互相传递消息，现在一个“手鸡”就能做到，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能用它。
　　不过这个鸡的长相和她认知里的鸡也很不一样就是了。
　　她也很想养一个。

　　“你以后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最后封师父问她。
　　“到处看看吧。”她说。
　　但她说完没一会儿又改了主意：“想住在热闹的地方，最好人多一点。”独自在雪山那么久，突然很怀念以前族人都在身边，有哥哥和朋友相伴的日子，孑然一身久了，她不想再听空旷又安静的风雪声。

　　她现在无事一身轻，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活一活了。

　　封师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支晓感觉他几乎不怎么看自己，目光都是扫一眼就错开。
　　估计是没想到真能从雪域里守出一个人来，七百多年，连支晓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就算她灵力强盛，也不应该活这么久的。
　　灵兽倒是有可能，但当初守域者灭族，灵兽们也跟着消亡了。

　　“能不能……”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能不能让封师父不要告诉任何人她的身份，但大概不可能，封家终于守到了雪域里出来的老祖宗，不得立刻把人接回去供起来，更何况她还是灵犀，有了她，整个家族就相当于是站在了守域者的顶峰。
　　封家兢兢业业守山这么久，他们家开了口让她做什么，她还真不好拒绝。

　　“可以，我不会说。”封师父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苍老的嗓音里带着点温和的意味，“其实家族早就放弃守山了，只是我习惯了，守着传统而已，没人指望雪域里真有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支晓多心了，封师父似乎特别强调了“只有”这两个字。
　　大概是想告诉她这件事只有他知道，不用担心。

　　真是优秀的后人啊。
　　支晓再次感叹。
　　并且为年迈的封师父祈祷，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看现在世间安然平稳丰衣足食的样子，应该不难吧。

　　思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支晓感觉有陌生的气息接近自己，睁眼前就抬手抓住了往自己肩膀落下来的东西。
　　是一只手。

　　“不好意思。”陆羽茗吓了一跳，她不想打扰支晓，但是再拖下去，就要到下午才能帮她办身份证了，大清早就赶来，应该很赶时间，她怕人着急，所以才过来打算拍拍肩把人叫醒，“需要您配合拍个照，女士。”
　　白衣女子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来：“怎么配合？”
　　“过来坐下就可以。”陆羽茗带着她到桌子前坐下，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利索的拍了一张照。
　　美人就是美人，不施粉黛也非常上镜。

　　她把照片导上电脑，一边和支晓说明：“您的资料都已经同步更新，官网那边也会有人做出调整，三天后就可以拿到新的身份证件。”
　　不知道这位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急吼吼地要更换新的身份，而且换的很彻底，几乎是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资料都是上面新发下来的，但秦辉嘱咐过了，她在心里也只敢好奇了三秒钟。

　　照片上传完毕，她点击打开大图，下一秒差点把手里的鼠标甩出去。

　　照片里没有支晓，只有一张挤满屏幕的青灰的死人脸，两个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阴森森地对着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