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霜余

10、第 10 章

　　支晓牵着她走到犬灵面前，对她说：“我虽然止住了它凶化，但它的灵体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过不了过久就会彻底消散，你说你是它的朋友，你愿意帮助它吗？”
　　小女孩蹲下去，犬灵身上的黑雾凑过来碰了碰她。
　　“我愿意的。”小女孩毫不犹豫地说，“怎么帮？”

　　支晓从衣袖里拿出那个银色的小牌子，伸手从上面拂过，崭新的牌子瞬间发生了变化，表面迅速氧化发黑，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破旧不堪。
　　犬灵焦躁起来。
　　支晓收回手，指尖上凝着一团很亮的、小小的灵气，那是犬灵的执念，支撑着它微弱的灵体不灭，也是困住它让它在世间徘徊不愿往生的所有理由。

　　“拿好这个。”支晓把牌子放在小女孩手上，犬灵最后的灵气融入她的掌心：“成为它指路的灯，送它回家吧。”
　　“作为谢礼——”她轻轻勾住女孩小指的白骨，“你可以跟着我离开这里。”
　　“真的吗？”小女孩黑洞洞的眼眶里透出一丝不存在的光。
　　支晓点点头，勾了勾小指：“我们结誓了不是吗，誓言不可违背。”

　　“嗯！”小女孩欢喜地捧住手心里的小牌：“走吧，乖乖，我送你回家！”
　　真好啊，乖乖不用变成黑漆漆的恶灵，它可以回家了，她其实也很想回家，但她和乖乖一样，他们都找不到离开的路了。

　　犬灵有些茫然，支晓的指尖穿过缭绕的黑雾摸了摸它的头：“去吧，别跟丢了。”
　　小女孩奔跑起来，犬灵只剩最后一丝本能，追着自己的灵息而去。

　　两个黑影穿过墙壁，消失在清浅的天光里。

　　“真的能行吗？”司见尘有些怀疑，虽然他经历不丰富，但这些被无法了却的执念困在不生不死的罅隙之地的阴灵，想要穿过迷障到达任何一边都是天方夜谭，凶化之后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消除它们，支晓这样的操作他还是第一次见。
　　就算没凶化，谁能知道一只灵的执念是什么，万一猜错了，放出去就是一场灾难。
　　更别谈帮它化解，送它往生。

　　哦对，为它引路的还是另一只小鬼。
　　这跟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

　　不过司见尘更好奇另一件事：“结誓是什么？你们家的独门术法？你怎么随便和一只阴灵结誓，万一违背了会怎么样？很危险吧。”
　　“哦。”支晓一脸淡定自如，“不是术法，我怕她不答应才这么说的。”
　　司见尘：“……”有些人怎么连鬼都骗啊。

　　“走吧。”支晓拍拍手站起来。
　　“去哪？”司见尘警惕的问，实在是支晓刚刚才轻描淡写的忽悠走了两只鬼，现在对他说的这句“走吧”，顺畅得就像也要送他去往生。
　　“下山。”支晓重新把头发挽起来，插上竹枝，矜持地抬了一下下巴，“昨晚被那两只灵鬼打墙诓进来的，记不清路，你帮我带个路吧。”
　　“……”

　　支晓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新人天才他不知道，能不能化解犬灵的执念他也不知道，但司见尘起码知道了一件事——这位长得冷若冰霜的大美人不仅能支使动鬼，也非常习惯支使人。

　　他对被漂亮姐姐支使没什么意见，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不用自己走，马上有车来接我们下山。”
　　既然师父说特办处会来，那就是打好招呼了，他正好顺便跟着坐车下山回家。

　　……
　　又下雨了。
　　很大的雨，就像曾经那个晚上，哗哗的雨声响彻天地，它一觉醒来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哪里都是黑夜，到处都是漆黑的山和走不出的树林。
　　它每天都在努力的奔跑，不知道能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唯一知道的就是挂在脖子上的小牌子很重要，千万不能丢，只要保护好这个小牌子，等到天亮以后它就能回家了。
　　可是天一直都不亮。
　　无边的森林怎么都跑不到头。

　　可今天它看到路了，那条路很熟悉。
　　它飞奔起来，就像曾经四肢健在的时候，它可以跑过风。

　　黑色的雾气围绕上来，拖住它的身躯，身体渐渐被缠满，它的脚步慢了下来，雾气不断侵蚀而上，四周都被遮盖。
　　它看不到路了。

　　“乖乖。”清脆的声音从浓重的黑雾后传来，一点微弱的光芒跟着亮起，模糊的身影捧着那点亮光，在无边无际的黑雾中为它引导着方向。
　　它奋力奔跑过去。
　　黑雾越来越浓，开始有了实体，仿佛急切地想要阻止它，留下它，它们升腾成黑色的火焰，开始灼烧它的身体。

　　好疼啊。
　　好累。
　　好想停下来。

　　它不止一次奔跑在这灼人的黑雾里，可它越是努力的挣扎，就越是记不得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究竟要去哪里。
　　它为什么一定要从这里出去呢，明明只要放弃离开的念头，就能趴下来好好的睡一觉了。

　　可是前方的那星点亮光依旧遥遥的闪烁着，胸腔里有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催促着它。
　　去呀，有人在等着你呢。
　　什么人在等我呢……

　　它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记起来那个让它不得安稳的念头是什么了，现在，经由前方那点微弱的光和那个模糊的身影，它想起来了一个女孩的脸，笑起来眼睛明亮，在轻声叫它乖乖。
　　它其实不叫乖乖，但这早就不重要了。

　　它想起来自己在等什么了。
　　它在等天光亮起，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执念被看清的那一刻，四周黑雾潮水般退去，大雨止歇。
　　它感到身轻如燕，像要乘着风飞起来，前方就是黎明，那个微弱的亮光向上升起，变成了洒下来的第一缕天光。

　　它猛地一跃，接触到光的那一刻，全身漆黑的雾气随着身后的雨夜一起被剥离。

　　一只干净漂亮的边牧落在地上，抖了抖浑身柔顺的毛。
　　面前是熟悉的院子，落地窗里能看到它的小窝，地面潮湿，刚下了一夜雨，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淡淡腥味。
　　大门外传来脚步声，它呼哧呼哧地迎了上去。

　　门外是刚刚从学校赶回来的女孩，满脸焦急在看到向她奔来的边牧时愣了一下，变成了大大的笑脸：“乖乖！姐姐回来啦，你真的来接我了呀！”
　　它飞奔过去，被女孩抱了满怀。

　　我没有食言哦，它想，我撑到天亮，等到你回来了。
　　那我可以跟你说再见了吧。

　　再见了，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开难过，最后的日子，我过得很幸福。

　　原来它在黑夜里徘徊那么久，只是想跟她好好道别。

　　＊
　　千里之外，睡梦中的女生睁开了眼睛，她好久没做那个梦了。
　　那是几年前她赶回老家的早晨，没能来得及见她的小狗最后一面，她抱着死去的乖乖哭了很久，那段时间经常做梦，梦里的她和现实一样，总是晚到一步。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她等到了飞奔出来迎接她的小狗。
　　那一定就是乖乖没错，虽然长得不像，但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她不会认错，它风尘仆仆，仿佛跋涉了很久，才终于在黎明前来到她面前。

　　她起身从床头柜里翻找出一个盒子，里面是块有些陈旧的金属小牌，那是她唯一一次做手工，可惜实在不是那块料，弄了整整三天才勉强像个样子，怎么看怎么丑，还好乖乖不嫌弃。
　　她把它葬在老家的后院，那座山叫正神山，一定会有神明庇护它来生做一只快乐健康的小狗。

　　就像她梦里见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