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心之西海浩劫》印苏

3、重逢

　　“你当初就不应该救杨戬。”萧引凤开口，“你是西海龙女，享尽万千宠爱，忽然有一天要失去一切，成为大爱天下的真君，唯一不爱的人。你一千年的折磨，从爱欲开始，成执迷，成疯魔。”
　　“杨戬直至西海诀别，都没能帮你解开心结，而他全身而退，做他高高在上的神君，你流浪西海，家不成家，亲不如亲，困囿珊瑚宫。”
　　敖寸心冷静地看着他，眼中的伤化为浓烈的恨意，萧引凤在挑她的伤口，揭痂而痛。
　　“他不爱你，爱的永远是大家，一场失败的婚姻换一个司法天神的尊位。”
　　“老神仙，”敖寸心不想他继续说下去，“这些是我自己所选，我自西海诀别就不再责怪二郎神，也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他是大爱天下，还是小爱一家，我都不在乎，不在意，甚至，”寸心释怀一笑，“不知情。”
　　“那你为何自苦，流放自己？”萧引凤问。
　　“我在等西海遗忘我的背叛，等天庭忘记我触犯天条的罪过，等所有人都真正的遗忘我，不再关注我的存在。我才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敖寸心欺骗着自己，她只是希望有坚定的爱，温暖的拥抱，真切的目光，这些是她重生的希望。
　　但是冰冷的西海，只有老珊瑚这一点光，支撑着寸心的世界。
　　她不敢对老珊瑚倾注感情，却又很珍惜与老珊瑚相依为命的日子，怕老珊瑚有一日像杨戬一样离开自己，她只能用睡觉的方式，与老珊瑚共生，疗愈心里的痛。
　　“九窍玲珑其实是虚幻至极的境地，其实你可以在这里开启新的生活，这里是永生的境地，永始如初，有开始，有循环往复，没有结束，只要你愿意放弃神境外的一切。”萧引凤向她抛出了邀请。
　　敖寸心看他，看了很久，忽然，她听见了一声啼哭声。
　　她望向了房间里，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
　　“三公主，遗忘并不是解决心痛最好的办法，重新开始是遗忘最好的办法。”萧引凤说完，化风而去。
　　敖寸心犹豫之下走进屋里，看着躺在床上的婴儿，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将孩子抱在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吟着温柔的歌。
　　……
　　寸心在九窍玲珑境生活了整整十年，她怀里的孩子也长成了一个调皮的少年。
　　“娘！”敖玉声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狐狸，很兴奋地把双眼充斥着畏惧的小狐狸捧给娘亲看。
　　敖寸心看着脏兮兮的敖玉声，蹙眉，嗔怪道，“敖玉声！你怎么敢又弄一身泥回来？不怕娘的藤鞭了是吗？”
　　敖玉声把手里的狐狸往她面前捧，“娘！你看看这只小狗嘛！”
　　敖寸心无奈地笑了笑，“孩子，这是只小狐狸，不是小狗。”
　　“娘，她好可怜，我想养她。”敖玉声不在乎这是只狐狸还是小狗，他只是想养这只“小狗”，不让她流浪。
　　“娘不会养的。”敖寸心没有答应，转身坐下来，继续串着刚收获的辣椒，准备晒干了留着以后炒菜。
　　“为什么啊娘？”敖玉声见寸心不答应，失望溢了出来，着急地问，想给小狐狸留一个家。
　　“因为这个家只能有咱们俩，我和你。”敖寸心不理会敖玉声的失望，继续串辣椒。
　　“嗯，不过你长大后，就会跟娘分开了。”敖寸心忽然想起，他长大后会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也不会一直跟娘亲在一起。
　　那不如养笼鸡？跟人间的老太太一样，把鸡喂得肥肥的，儿子和媳妇回来，就磨刀宰一只鸡，做一顿大餐给他们吃，看他们互相打情骂俏，甜甜蜜蜜。
　　“那娘养她！”敖玉声使劲想说服寸心养狐狸。
　　敖寸心嫌弃地看着他怀里的狐狸，“狐狸会偷吃鸡的，到时候我就不能做白切鸡、辣子鸡、藤椒鸡、口水鸡和麻油鸡……”
　　说完，她冷哼一声，拿着辣椒往墙上挂。
　　“娘不喜欢小狗也就算了，为什么连狐狸也不喜欢呢？我也想有个伴，也想娘有个伴……”敖玉声的话里带足了委屈。
　　敖寸心转头看着抱着狐狸蹲在地上的敖玉声，心里不是滋味。
　　她和狗，就没什么缘分。
　　而当初，她弄丢了杨戬带回来的孩子，被怪被怨，他气得要杀了自己。
　　她怎么还会喜欢狗和狐狸呢？见到这些，又是那么容易想起她不开心的往事。
　　老神仙给了她新的生活，她就不愿再想起那些令人神伤的过往。
　　可是，敖玉声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小狐狸，就连寸心做好了饭，让他来吃饭，他都不肯松手，站在庭院里，想等寸心答应他收养小狐狸。
　　寸心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回房找出打孩子的藤条，准备要收拾敖玉声。
　　她扬起鞭子的时候，小狐狸突然从敖玉声的怀里冒出来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寸心。
　　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寸心心头蔓延，这个眼神，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娘……”敖玉声哀求道。
　　“娘答应你，但娘要跟你约法三章。”敖寸心总算还是心软了。
　　“好！娘你说，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娘亲！”
　　敖玉声受寸心的教导，一直记得，不能答应做不到的事情，承诺无法做到的事情。
　　即便再喜欢小狐狸，也不能够盲目答应。
　　“第一，不能为了小狐狸不理娘亲，能做到吗？”
　　“当然能，娘在我心里，还是第一位的！”敖玉声保证。
　　“第二，你收养她，就要对她负责到底，绝不能半途而废。”
　　“我能做到！”敖玉声保证。
　　“第三，如果小狐狸跑了，你不能盲目怪罪娘亲，生娘的气。”
　　敖玉声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要他答应这个要求。
　　“做不到吗？”敖寸心看着他犹豫的目光，忽然有些茫然。
　　敖玉声摇了摇头，“我能做到！”
　　敖寸心温柔一笑，伸出了手，和敖玉声三击掌。
　　……
　　“敖姐姐！敖姐姐！”忽然，门外传来了村里的新妇，苏渺渺的急促的声音。
　　敖寸心站起身来，看向了门外匆忙跑进来的苏渺渺，问，“怎么回事？”
　　“敖姐姐，发洪水了！海水倒灌，整个无骨滩都被海水淹没了！出海的人，到现在一个都没有回来，我丈夫贯英也还没有回来，敖姐姐，你救救他们吧！”
　　寸心看向了一旁抱着狐狸的敖玉声，她这十年在这里，受了大家不少照顾，她很想去救人，可是玉声年纪小，她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
　　但是……
　　“敖娘子！”
　　“敖娘子！”
　　忽然，一堆人涌进了寸心家来，吵吵嚷嚷地跪在地上求寸心救人。
　　寸心扶了这个，那个又跪下，扶起那个又有一个哐哐哐地在地上磕头。
　　她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答应乡亲们。
　　“好了好了，大家快起来吧，我答应你们去救人，你们先起来，听我说……”
　　乡亲们纷纷起来，敖寸心道，“大家现在都一起往山上躲，以免海水倒灌的时候，把村庄淹没了，发生生命危险。然后，渺渺你帮我观察鲨尾壁的水位，一旦水位过界，你就传音告诉我，我回来保护大家，明白吗？”
　　苏渺渺已经六神无主，只能听从敖寸心的安排。
　　敖寸心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了抱着小狐狸的敖玉声。
　　敖玉声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这是要去哪里，只能小声地开口，喊她，“娘亲，你要去哪里？”
　　敖寸心回来，半跪下来，对敖玉声道，“玉声，娘去救人，你跟着渺渺阿姨去山上，娘很快就回来，听话。”
　　说完，敖寸心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东西，放在了敖玉声衣服胸前的口袋里，然后转身离去。
　　“娘亲！”
　　苏渺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玉声，跟渺渺阿姨走。”
　　敖玉声哭得眼睛都红了，怀里的小狐狸害怕地趴在他的手臂上，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渺渺带着乡亲们往山上跑，然后按照敖寸心的吩咐，观察鲨尾壁的水位。
　　她本来以为，还能有时间留给敖寸心去救人，但没想到此时鲨尾壁的水位已经很逼近水位刻线了。
　　苏渺渺用传音术提醒敖寸心，“寸心姐姐，鲨尾壁可能再过两刻钟，就要到水位刻线了，怎么办？”
　　“好。”
　　寸心看着无骨滩上厚厚的云团，惊涛骇浪拍打着无骨滩，风不停地卷着她的衣衫。
　　无骨滩就如其名，没有一块礁石，放眼望去，整个海湾的岸线都没有任何遮挡。海上的风浪会聚拢在这个海湾，冲上无骨滩，此时风浪汹涌，寸心看着海浪一层越过一层，次第翻腾冲上无骨滩，那些被撕碎的渔船的碎片，还有海中生物，被大浪零零碎碎丢在了无骨滩上。
　　寸心知道，那些船的碎片不是贯英他们的船，此时风浪还不是最汹涌澎湃的时候，她还有机会上海去救他们回来。
　　但是她只有苏渺渺说的两刻钟的时间，一旦海浪越过鲨尾壁的水位刻线，说明飓风大浪已经冲上来了，以她的能力，是不可能在无骨滩上与这么猛烈的风浪对峙的，那时候，贯英的船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寸心施法，散开自己聚在丹心的灵力，一刻钟就这么过去了。
　　“敖姑娘，散开灵力或者能够抵挡一时的巨浪，助你越入海中救人，但是如果一刻钟之后你不能达成所愿，惊浪冲上岸来，你收不及灵力，就要被撕成碎片了。”
　　萧引凤的声音传来，敖寸心转头不见他的身影，突然想到她这是在九窍玲珑境中，所有一切都是幻境，即便所有的感觉都是真的，也可能是萧引凤按照境外的世事仿作而来。
　　敖寸心想着，他曾经说过，九窍玲珑境随心迁，她的心里是什么样的，九窍玲珑就会是什么样的，那么，只要她坚定地相信，她能够平平安安地救回贯英他们，就一定能救回他们。
　　哪怕九窍玲珑只是天地之外的一个虚妄之地，她也愿意在这里，和玉声一起守着平平淡淡的幸福，一直生活下去。
　　于是，敖寸心毫不犹豫地化回真身，飞上了海面上，裂开狂风，进入了汹涌澎湃的海域之中。
　　她从风中穿过，在一片海中石螺上找到了贯英渔船的碎片，她停下来，在石螺附近的礁石夹缝中找到了已经昏迷过去的贯英。
　　她落在了礁石上，扶起了贯英，施法让贯英苏醒过来。
　　“贯英！贯英！”
　　半晌之后，贯英醒了过来，见到是敖寸心。
　　“敖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贯英迷迷糊糊，耳边风声怒号，石螺这方寸之地，有寸心的灵力聚集而成的结界，没有狂风灌入，他也就慢慢清醒了。
　　“是渺渺说你出海未归，风起了，她央求我出来找你们。”寸心回答。
　　贯英惊坐起来，追问寸心，“渺渺和我爹娘呢？他们没事吧？这么大风浪，镇子和村庄会不会被淹没？”
　　寸心道，“我出来前，让渺渺带着村民们去山上躲着了。先前没有这么大风浪，她还能传音给我，现在几层风，加上我的结界，我已经跟她断了联系。”
　　“那我们快回去吧！敖姑娘，山上也不一定安全……”
　　说着，贯英忽然想起了同伴，“敖姑娘！刘正他们落水了！”
　　敖寸心愣住，“糟糕。”
　　随后，寸心直接化龙入水去救人了。
　　临走，她留了一句话给贯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石螺，否则结界就会破损。”
　　敖寸心本来以为，海下救人会比海上容易不少，没想到，她入了海以后，险些就在海里窒息挂掉。
　　无奈之下，她只好浮出水面来了。
　　她回到了石螺上，趴在礁石旁拼命地咳嗽，将呛着的水咳出来，转头就见到了狼狈的贯英。
　　“你怎么了？”
　　寸心无意一问。
　　贯英尴尬一笑，梳理好自己一团糟的头发，“好像这个结界不怎么有用，你下了水以后，狂风暴雨就砸了进来，我抱着礁石，差点就被卷进浪里了，好险……好险……”
　　这话让寸心明白过来，因为她在水里窒息了，失去了对结界的控制能力，结界当时就散了，根本保护不了贯英，但是她回来了以后，结界又重聚，他们在结界上又不受外面风浪的摧残。
　　寸心看着贯英，想了想，道，“贯英，你抱着礁石躲好，我再下去救人。”
　　“不会又……”
　　贯英一边抱着礁石一边发抖，眼见着寸心又跃入了水中，突然间又狂风大作起来。
　　贯英在海上折腾太久了，又没有吃东西，浑身没什么力气，又面临这么大风，扛不住就被风卷走了。
　　寸心又回到了石螺上，化龙，一个扫尾将贯英卷了回来，恢复了结界。
　　“发生了什么事情？！”贯英吓坏了，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海下有一个旋涡。”寸心道。
　　贯英指着海面上的一个旋涡，问道，“是那个吗？”
　　寸心看着那个旋涡，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没有潮汐，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旋涡在这里？”
　　她怎么说也在这九窍玲珑境里生活了十年，与海为邻，这十年间，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个旋涡。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冒险下水，探一探这个旋涡的来由。
　　贯英突然道，“敖姑娘，会不会是跟刚刚那个神仙有关？”
　　“神仙？”敖寸心不解地看着他，“哪个神仙？”
　　贯英道，“我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但是刚刚狂风要撕毁我们的船的时候，是那个神仙救了我们。”
　　敖寸心低头沉思，“你是说刚刚有神仙救了你们，然后，他一头栽进了海里，砸出了这么大一个旋涡？”
　　贯英点头，“有可能。”
　　“救几个人而已，有必要救得这么惊天动地吗？再说了，都是神仙了，这么容易死吗？”敖寸心有些鄙视那个神仙。
　　贯英道，“当时的情况比现在还要惨得多，还有龙王吸水的奇观，他打散了龙王风，然后就被卷进了海里。他的兵器竖直着堕入了海里，他想入水取兵器的时候，被两只海妖围剿，撕咬之后流了很多血，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听着贯英这个说法，敖寸心想，问题大概就在那件兵器或者两只海妖身上。
　　不知道那是什么兵器，可能在海底砸出了一个豁口，海水直沉入这个破开的豁口，形成了这个旋涡。
　　虽然知道是这个可能性，但是她现在一进旋涡，周身的力量就散得差不多了，甚至都没有任何意识了。
　　想了很久，她都没有什么办法。
　　忽然，她听见了苏渺渺的传音，“敖姐姐，你要快一点了，海水已经在逼近鲨尾壁的水位刻线了。”
　　敖寸心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一下子就扎入到了旋涡的中心，被活生生卷入到了旋涡里。
　　在旋涡里，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等她清醒之时，发现已经在海底了，海底阴沉，只能模糊见到几个人影，因为鲨尾壁的水位很快就撑不住了，寸心来不及想那么多，于是施法将这几个人都拖上了水面，落在了石螺上。
　　正落在石螺上时，敖寸心听见了苏渺渺急切的惊呼，“敖姐姐！快点走！海水越过了鲨尾壁的水位，海啸要冲上来了！”
　　敖寸心感觉自己有些脱力了，但是为了救人，她还是坚持，施法将他们都送回到了无骨滩上。
　　落在无骨滩上以后，敖寸心虚脱地倒在了沙滩上，她还没缓过神来，就见到她救上来的那些人里，竟然有个异常熟悉的面孔。
　　萧引凤说过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三公主，境随人心，你的心里念着什么，它就是什么模样。”
　　敖寸心虚脱地看着那个人，呢喃道，“怎么可能……”
　　“敖姐姐！海啸要冲上无骨滩了！”
　　苏渺渺急切的传音让虚脱的敖寸心惊醒过来，她艰难起身，用法术唤醒了刘正他们，对贯英道，“你们快带着神仙到山上去躲避，我在这里替你们挡着。”
　　贯英扶起了刘正，很担心道，“敖姑娘，你为什么不救醒神仙，他会帮你的……”
　　敖寸心道，“我的力量不够救他，你们快带他走，否则我只能为了救你们，身死道消了。”
　　她说得这般严重，贯英也不敢疏忽了，匆忙和刘正他们扛着神仙，往村庄的方向跑。
　　敖寸心虚弱地站在狂风里，摇摇欲坠，她想起了萧引凤的话，双手结印，往眉心点，将她散出的灵力慢慢收回。
　　风骤浪急，她的灵力回身缓慢，苏渺渺在山上看着她，急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