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有芷兮澧有兰》独孤长影

68、生死

　　慕珑回身阴冷笑道：“什么‘什么意思’？你们当真这么蠢吗？那就让本宫来告诉你们吧。”

　　“小姑姑！”慕承嗣忙截住她的话。

　　可慕珑并无所动，她上前轻佻地挑起慕承嗣的下巴，慕承嗣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将脸狠狠别了过去。

　　“也难为这淳于宥在寂寞深宫中为质十年，你们竟连承嗣容貌与他相似竟也毫无所觉。本宫就实话告诉你们，这个在你们眼中恭顺仁孝的慕承嗣，他其实是淳于宥与陶念之苟合所生之子！”

　　殿内一片死寂，甚至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但这话传入每个人耳中，却如同投下了一块巨石，在心中惊起无数汹涌的骇浪。

　　她的香袖缓缓拂过慕承嗣的面庞，“所以……承嗣，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本宫，嫌弃本宫对你的感情。”

　　慕霆风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压不住体内气血，“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姜后见状急忙奔回他的身边，忙用手中巾帕为他擦拭嘴角。

　　慕霆风却推开她的手，指着慕珑，胸口一下下剧烈起伏，“你……你这个……孽女……”

　　他又颤颤巍巍指向慕承嗣，终是半晌一句话也未出口，只得缓缓放下了手。

　　慕珏上前一把扯住慕珑衣袖，“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陶念之她怎么敢……”

　　他话还未说完，慕珑幽幽地道：“半炷香时间到了。”说着她便抽剑出鞘，反手拉住慕珏的胳膊近身刺了进去。

　　他不可置信看着穿身而入的长剑，猛地一把推开慕珑，指着她道：“你、你个……毒妇……本宫还、还帮你……”

　　慕珑的脸上带着喷溅出来的残血，她用指尖缓缓抹去，冷声道：“你若不死，本宫又怎么让父皇传位于我呢？”

　　慕珏瞪着眼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身下的血将嫣红的地毯染成了暗红色。

　　程沅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让自己没尖叫出声，即便她亲眼见慕珑给了慕琰一剑，可她始终不敢相信慕珑竟真的能持剑杀死自己的亲人。

　　姜后顾不得慕霆风，她忙跑至殿中抱起了倒地的慕珏，她试着为慕珏捂住流血的伤口，她声音喑哑，“救命啊，快传御医——”

　　她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却永远也传不进慕珏耳中了。

　　慕珑见姜后这副仿若被抽魂夺魄的模样，终是觉着好笑，“呵呵，母后，他又不是你亲子，况且太子也从未把你当做生身母亲，你何必如此啊？”

　　姜后起身来到慕珑跟前，她脸上毫无惧色，抬手便重重给了慕珑一巴掌。

　　慕珑捂着火辣辣的脸庞，瞪着姜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忽然听得身后“哐当”一声，慕珑回身一看，只见慕承嗣已挣脱桎梏，一把抽出了身旁禁卫军的佩剑，将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慕珑脸色煞白，“承嗣，你快把剑放下！”

　　在一旁扶着慕琰的程沅也吓得拽紧了慕琰的衣袖。

　　慕承嗣眼神黯淡，他向慕珑道了一句，“小姑姑，只希望我的死，可以让你收手。”说着便手下用力向颈间抹去。

　　说是迟那是快，慕琰强忍着身上伤痛，极快地取下手上白玉扳指，“啪”地一声将慕承嗣手中剑柄打落于地。

　　这时，大殿的门“哐当”一声从外面被踹开，刚刚甚至没人听到门外的厮杀声。

　　慕珑看向来人，后退了两步，“你不是应该是个死人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程絮英手中利剑锃亮，他指向慕珑道：“公主，若不如此，怎能出其不意将你拿下呢？”

　　程沅又惊又喜，“哥，你没事？”

　　程絮英遥遥向她点了点头。

　　程絮英带来的人和殿中禁卫军展开了厮杀。慕珑一咬牙，剑锋直直向慕琰刺去，慕琰身上本就有伤，他一面拉着程沅一面避身躲开，他一用力胸上的伤口又撕裂开来。

　　慕珑始终知他的弱点在程沅，她的剑向两人紧握的双手劈去，接着又划开慕琰，她趁机一把携住程沅，高声道：“都给本宫住手！”

　　慕琰忙喝止道：“你们都住手！”

　　程絮英见程沅被挟持，忙让府中护卫们停手。

　　慕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道：“珑儿，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先放开她。”

　　慕珑脸上溢满了娇妍的笑容，她眼中露出三分得意七分狠厉，“要本宫放了她也不难，这大楚的皇位本宫也不要了，只要三皇兄当众自刎于殿前，承嗣随本宫回北虞，本宫便放了程沅芷，如何？”

　　她见慕琰握紧双拳，并未应声，便在程沅耳畔笑了一声，“看来本宫这三皇兄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程沅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能好好活着也挺好，总好过听你一个疯子摆弄。”

　　“本宫看你是活腻了。”她手下一用力，程沅白皙的脖颈上便现出一道明晃晃的血痕。

　　慕琰急道：“珑儿，别伤害他，本王答应你。”

　　慕珑看了看一旁已被禁卫军钳制住的慕承嗣，慕承嗣垂着头，低声道：“我去……我答应你去北虞。”

　　慕珑满意地道：“很好，三皇兄，就看你的了。”

　　慕琰走到慕承嗣身侧，捡起了刚刚那柄被他打落于地的剑，他将剑横在脖子上，程沅一面使劲挣扎一面呼喊道：“慕琰，我才不需要你用你的命来换我，你快把剑放下，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姜后也扑到了慕琰脚下，哀求道：“琰儿，不要啊……不要啊！”

　　慕琰无比怜爱地看了程沅一眼，“阿沅，一辈子太长，你就少恨我一点儿，好不好？”说着便阖上双目向颈间刎去。

　　“不要啊——”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她自觉他不甘屈居人下，藏有夺位之心，她也曾在脑海中无数次设想，若有一天他在皇位和她之间面临抉择，他又会如何选择？
　　她想过他会放弃她，却从未想过他竟在皇位唾手可得之际，愿以命换命。她宁愿此刻死的是她自己！

　　她的眼角划下两行清泪。

　　慕琰正挥剑之时，忽然虎口一痛，剑身在手中不稳“铛——”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和那柄剑一道落地的还有一支没有弩头的弩箭。

　　他顺着弩箭射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戴着面具随程絮英一道杀进来的护卫正将第二支弩箭射向了慕珑。

　　慕珑肩头狠狠中了一箭，程沅听她闷哼了一声，接着她手上的剑跟着向外晃了一晃，程沅忙趁此机会用尽全力一把推开慕珑，奋力往慕琰方向奔去，慕琰不顾胸口伤痛一把紧紧搂住了她。

　　程沅回身看了一眼，她一眼便认出了戴面具的护卫，她闷声道：“原来是殷大哥救了我们。”

　　程沅话音才落，殿中零散的禁卫军中猝不及防射出一支冷箭，那箭正中殷平前胸，殷平缓缓抬头看了一眼贯穿胸口的利箭，便直直倒了下去。

　　慕珑失了程沅，程絮英一挥手，左右人马便立刻控制住了她。

　　程沅扶着慕琰快步来到殷平身侧，只见殷平半垂眼睑，似乎只是累了在半闭着眼小憩。慕琰颤着手去探他鼻息，却始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抬头向程沅摇了摇头，最后无力地为殷平轻抚双眸替他阖上了眼睑。

　　程沅失声泣道：“殷大哥……”

　　她想她生平坚强，从不轻易流泪，没想到短短一日功夫，她已为程絮英、为慕琰、为殷平落下泪来，她为这个曾经让她陌生无比，此刻又为眼前一个个如此鲜活的生命的生死存亡而揪心、悲痛不已……
　　殷平救下了他们，可柔姐姐得而复失，这次却永远失去了他。

　　安华殿内渐渐平息下来，程絮英抱拳向上首之人跪秉道：“末将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慕霆风半个身子瘫在龙椅中，阶下众人只见他努力挣扎着上半身，好不容易才抬起的一只手又重重落了回去，他艰难地道：“平……平身……”

　　姜后知情状不对，忙强行将自己从慕珏身死的悲痛中抽离出来，她忙唤道：“快请御医——”

　　姜后急传御医去偏殿为慕霆风诊病，安华殿内之乱虽已平定，但众人自顾不暇，程沅知慕琰也得随姜后一道随侍慕霆风身侧，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慕琰拍了拍她的手，“我身上的伤无大碍，上些药过几日便好了。”

　　慕霆风已被众人扶回了内室，慕琰不得不一道进去了，他凑到程沅耳边小声道：“阿沅，你先随镇北将军回府，等我这里寻个空隙便来见你。”

　　程沅摇了摇头，“不要，宫里有御医，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就是，外面有我，殷大哥这儿……我会去向柔姐姐交代。”说着，便别过了头，不让慕琰看她通红的双眼。

　　慕琰为她别开额前凌乱的碎发，留下了一句，“你不要勉强。”说完才尽量假装伤口无事，最后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

　　慕琰身上的剑伤由御医包扎了一番，随后他便随姜后、慕瑜一道候在慕霆风榻侧，静静等御医诊断，十几个御医轮流诊治了半晌，最终向姜后几人摇了摇头。

　　太医院院官悄悄示意姜后等到屏风后借一步说话，他向姜后跪禀道：“娘娘，陛下本就有沉疴在身，如今身心皆受重创，陛下如今的中风之症恐怕难愈啊……”

　　姜后脚下不稳打了个趔趄，身侧的慕瑜忙一把扶住了她，“母后，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姜后强撑着身子、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她见院官一脸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本宫恕你无罪。”

　　院官这才鼓起勇气，一鼓作气道：“依下官来看，陛下恐怕难撑月余，还请娘娘早做打算。”

　　“本宫……知道了。”她自行扶住了身侧的椅子缓缓坐下，看向院官及隔着屏风的一众御医们，无力地道：“你们先退下吧。”

　　她让自己平复了良久，才看向慕瑜和慕琰，神情极尽凄凉，“进去看看你们父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