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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往昔 ...

  •   许药有些恼火,几个小时之前才挂完点滴退了烧,这会儿不在家里好好休息,又瞒着他跑了出来。
      但仔细一想,他不也瞒着木蓝桥来见向易了吗?
      其实一开始他压根没想到会是向易,只想着是不是那个人搞错了,纸条或许原本是要给木蓝桥的,所以他才下意识觉得对方是来找麻烦的。
      然而,现在这个局面他完全没有准备。
      “你不追出去看看?”向易看他没过多久就镇定下来,歪头问道。
      “木蓝桥穿的衣服不是她的风格,而且刚才很明显在演戏,她或许有自己的计划,我出去反而不好。”
      向易自斟自饮了会儿,有些微醺,懒散地撑着头:“你倒是了解她。”
      “说正事吧。”许药已经没有方才闲适的心情。
      和叔在木青义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木蓝桥是什么德行,木蓝桥根本没必要在他面前遮遮掩掩,所以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导致她今晚这么反常。
      向易坐直了些,兴许是喝了酒,神情有几分恹恹,衣领随意松散开,竟透出隐隐的颓唐:
      “有消息说木青义近期要处理崔和,崔和的意思是要把木青义拖下水,刚才那个和木蓝桥撞上的侍应生……那是木青义手底下安排进来的人。”
      许药花了几秒消化完他说的话,反应过来崔和说的就是和叔:“为什么两个人突然翻脸?”
      向易摇摇头:“具体的不知道,不过就目前看来……木蓝桥应该站在了木青义那边。”
      其实这个问题上木蓝桥没有选择权,她只能为木青义办事,一旦木青义倒了,她这个木青义的女儿当真会被和叔顾念旧情,好心放过吗?
      许药沉默几秒,接着问:“不止这件事吧?”
      向易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没什么花里胡哨:“的确不止,顾荀这段时间带着个律师时不时去找那些股东‘谈心’,有消息说木青义想要在九月份木蓝桥的生日当天转让股份。”
      “还有半年……所以木青义想要在半年内把崔和处理掉,但为什么他会这么急地把股份转让给木蓝桥?”许药抿唇,心里已然惊涛骇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木青义想要在九月份顺利取得半数以上的票数,把股份转让给木蓝桥,但无奈在这半年里必须处理崔和,一旦处理了崔和,很有可能会动摇人心,那么黄家就成了关键。
      宁愿把木蓝桥推给黄树那个人渣,也要促成股份转让。
      木青义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送个十八岁的成人礼吗?
      恐怕不见得。
      “你的消息都可靠吗?”
      向易看了他一会儿:“没有把握的消息我不会告诉你。”
      许药与他对视几秒,点头:“我明白了。”
      向易该说的都说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打算送客,对面却没有走人的意思。
      许药:“那你呢?”
      “什么?”
      “你就甘心放手吗?你应该知道,我绝不会告诉木蓝桥你为她做的一切。”
      许药说的坦荡,一双眼眸和木蓝桥的那双很像,一样的执拗,只是其上覆盖的虚假烟雾不大相同。
      木蓝桥的是漫不经心的懒散,许药的是温文尔雅的谦和。
      向易看着看着有些恍惚,不知道是想起了少女那双杏眸,还是上一回见识许药撕开伪装的时候。
      大概就是去年的冬天吧,他生日的那天,他就这么远远站在街角,手里撑着一把被风吹的微微晃动的伞,看见陌生的少年站在宏伟气派的校门口,使了巧劲,骗得心上人细小的关切。
      他没有站很久,只是一会会儿,他就转身走了。
      握着伞柄的手冰凉麻木,风很大,把伞吹到半空中,很快就飞走,雨夹雪阴险险钻进脖颈,他似无所觉,懒得去追,良久才摸了摸耳垂上的银色耳钉。
      他没有拼命过吗?
      有的,他有的。
      初三那年把他一手带大的奶奶突然发病,本市各家医院巧合地病房全都爆满。
      是,那一回是他身份卑微,能力薄弱,还妄想带木蓝桥走。
      木家瞧不上他,顾荀用上了这种龌龊手段,最后还让木蓝桥再一次弯了膝盖是他的错,是他没用。
      他妥协,他远离,他再也不肖想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十年比不上她和许药的区区半年?
      许药这个文弱书生会什么呢?
      单单只是长得好看,会耍心机、扮可怜吗?
      他不甘心,所以终于答应了那个野哥,结局呢?
      向易没什么情绪,淡声道:“你话未免太多,你可以走了。”
      许药倒不尴尬,从容地起身:
      “你很好,向易,但我也不差,你教会她怎么保护自己,我教会她怎么照顾自己,我们都没错。……那一回木蓝桥被绑架的时候,你没有第一时间去,野哥是不是拿你奶奶威胁你了?”
      水帘早已经关了,屋里一片死寂,良久许药才听桌前传来一声轻笑:“难怪……是我低估你了。”
      向易嗓音低哑:“……你别告诉她。”
      许药没答应也没拒绝,拉开门走了出去,没再停步。
      向易在他身后倒在桌上,眼神失去焦距,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搭上眉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沁入袖口,很快隐没不见。
      通往会所后门的连廊上
      木蓝桥边走边通过了李弈的好友申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体委聊天。
      木青义早就把他手底下的一部分名单给了她,也吩咐了这些人接下来跟木蓝桥联系,但她大致看了动向,觉得恐怕一大部分人光拿工资不干活,或者拿了工资不给干活的人发,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李弈就是典型的例子,手底下的小兵而已,只知道埋头苦干,实际上拿到手的是别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功劳还全算在了别人头上。
      她今天亲自来一趟就是为了这个,时间紧迫,破坏了规则又影响效率的事儿他们最好不要做。
      当然,后续问题会很麻烦,比如会有人心存不满,会有人不服从李弈的指挥之类,后者一类问题是李弈需要考虑的,前者一类问题很好解决。
      木蓝桥既然敢这么做,就做好了不用他们的准备,唯一麻烦的是他们会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毕竟也帮木青义办了不少事。
      木蓝桥敷衍完体委的消息,谎称自己正准备睡觉,手机最顶上弹窗弹出——
      张经理:你放心处理,那些被你裁撤下来的我会处理。
      木蓝桥微不可查地松口气,正要拐弯,一抬眼却见崔和往这里走来。
      她赶忙带上贝雷帽,往后退走,但一时疏忽,她也不确定崔和有没有看见自己。
      木蓝桥打量一眼四周,但旁边除了包厢就是走廊,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到后面的园子。
      看样子崔和是想去后园的娱乐休闲区去,但他一旦拐过弯来就不可避免地会看见她。
      木蓝桥不敢回头看,估算崔和的步速,几乎要小跑起来。
      忽然,身侧的一个包厢门开了,一只手把她拉了进去。
      “嘘,别出声——是我。”
      木蓝桥刚要抬手,却听耳边的声音耳熟得很,没时间问许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只好靠在一旁的柱子,沉默等门外不徐不疾的脚步经过房门,一边打量许药的神色。
      她一进来的时候,许药为了防止木蓝桥出声,惊动崔和,打草惊蛇,轻捂住了她的嘴,等她反应过来就退了开来,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房间,两人没必要挤在一起。
      木蓝桥等了片刻,确定崔和没有发现自己,但还是把许药往房间里头拉了拉,低声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药被她身上的长裙晃了眼睛,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木蓝桥,就像是影视剧里参加上流社会聚会的淑女,当然,他知道,不管怎么样的木蓝桥,她总是她:
      “如果我说,是我姑姑带我来的,你会信吗?”
      木蓝桥半点没有打机锋的意思:
      “既然知道我不信,你就该实话实说。”
      许药轻捻了捻指腹,沉默了几秒,好像在衡量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木蓝桥不急不躁,颇有耐心地等着。
      “是向易,他叫我来的。或许你该听听我和他都说了些什么。”许药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垂着眼帘不敢看木蓝桥脸上的表情。
      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这个陪了她将近十年的人,她大概还是会在心里思量。
      思量那个人的伤到底有没有好全,是否又陷入了险境。
      许药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闭了闭眼,明明方才在玉簟凉还放着狠话,说什么绝不会告诉木蓝桥所有的一切,这会儿却一字不落地都说全了。
      许药说的言简意赅,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偷工减料,平实得没有一丝起伏。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满室满堂的静谧。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房间里只有零星的暗光,许药没等到木蓝桥的回应,睫羽颤了颤。
      她会怎么做?
      冲出去和向易见面?
      还是一个人走出这里,独自面对那些阴谋阳谋?
      一瞬间,许药心中掠过了无数种可能,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
      他总是被她舍下的那一个。
      就在许药以为她会一言不发地离开的时候,却听见她略显低哑的声音:
      “所以你为什么不走?”
      许药蓦地抬头,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不解地问:
      “什么?”
      满室幽暗,许药突然看不懂她眼底的幽光。
      她难道早就猜到了?
      不管是十二月十二日的咖啡馆还是更早,亦或是现在,木蓝桥在生气,但对于向易,从来没有恨,那些面对向易的情绪更像是小女孩的赌气。
      所以……她都知道了。
      这一回,许药却猜错了。
      木蓝桥没那么大的本事,这些关于向易的消息都是她在和木青义合作以后才偷偷让人查来的。
      她才刚知道不过十个小时不到而已。
      她又气又恨,气向易的不坦白,就连当初中考之后向易奶奶生病,却被动了手脚,没法住院的事她都不知道,大约是向易和顾荀私下的交易。
      他把木蓝桥还回去,而顾荀不能告诉她这些龌龊手段。
      也或许这根本不是一场交易。
      那时候的木蓝桥情绪很不稳定,告诉了她,只会让木蓝桥更加地不听话,更加地疯狂。
      只有向易,只有向易可以让她乖乖地听话。
      而那时候的木蓝桥早就学会了自保的本事,何况顾荀根本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远在天边的木青义。
      木蓝桥为什么想要逃?
      顾荀大约回答不上来。
      只要木青义不知道,木蓝桥还算乖巧,顾荀就还可以做那个掌控者,避免成为那些圈子里的笑话。
      这就是木蓝桥和顾荀的交易。
      这场盛大的逃离,失败的越狱,就这么在沉默里寂静。
      向易与顾荀交易,不让木蓝桥知道自己的伤痛,是为了不给木蓝桥对顾荀的阴暗情绪火上浇油,推开木蓝桥,是为了让她回归后能在顾荀手底下活得有喘息的自尊。
      木蓝桥与顾荀交易,是为了不让木青义知道向易的存在,否则哪一天清晨醒来,她或许就会永远失去向易的消息,尽管她知道告诉了木青义,顾荀会受到惩罚,甚至她或许就可以彻底摆脱顾荀的控制。
      这两场交易,是让步,更是保全,双向的保全。
      他们以为那时候的退让,不过是因为弱小,只要再等上几年,只要几年,或许等他们成年,或许等他们手上有了资本,他们就可以尽情地、安心地好好看上一场黄昏。
      但这一次的绑架,他们再次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代价。
      木蓝桥知道全貌之后,她又气又恨,怨恨的却是自己。
      她再一次拖累了向易。
      在不知道实情以前,她以为中考之后向易的放弃,是因为他不愿意离开常海这个生他养他的家乡,何况这里还有他唯一称得上亲人的奶奶。
      木蓝桥情愿回去,即便弯了脊梁,跪疼了膝盖,那几天的放逐就当她给自己放了个假,做了一场有些长的梦。
      现在知晓之后,她终于明白她自始至终都低估了向易,也低估了顾荀。
      是她不顾一切的自以为是的靠近,是她以为的一腔孤勇,是她不自量力的反抗,招致了不可挽回的一切。
      或许以前横亘在她和向易之间的只是一双无形的手,但这不给人喘息机会的力量,总有一天,伴随他们的成长,终会消失。
      他们总有一天能看完那一场瑰丽的黄昏。
      但是现在,全都是因为她,黄昏沉落。
      他们之间再无并肩的可能。
      那是一条人命,那是对于向易最重要的人。
      木蓝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即便对着镜子也觉得面目全非,这个早该在地狱腐烂的人究竟是谁,配的上谁的喜欢,配的上赏哪个世界的黄昏?
      她只配和木青义一样,在某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天光里,麻木又不甘地想着死亡。
      “许药,你明知道向易就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走?”
      木蓝桥一张脸隐没在黑暗里,声音微微地颤抖。
      她总是这样,不相信有谁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背后,就连向易她也从未相信,所以她愿意自己追逐,权当向易一直没有离开。
      现在命运驱赶走了向易,她惋惜,她遗憾,她难过,却只道一声“果然”。
      所有人,不管是谁,不管是她喜欢的还是她不喜欢的,不管是喜欢她的还是不喜欢她的,总会走,谁会一直陪着谁?
      但是许药不走,甚至他似乎从没有想过这个选项。
      许药慢慢走上前,小心拥住了她:
      “木蓝桥,如果我不在你的身边,那一定是你远离了我。”
      “还记得那天在游戏厅的歌吗?请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信仰。”
      木蓝桥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他的肩膀,安心得有些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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