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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波澜 ...

  •   大隐隐于市,会所大门并不起眼,表面看上去不过江南寻常的青砖绿瓦,但绕过前院,一排精美的仕女屏风隔开了两个世界。
      侍应生彬彬有礼地领着许药绕过回廊和人造的流水小桥,走到一间包厢,敲了敲门,低语:
      “客人到了。”
      会所很静,灯笼烛光幽幽,小河两岸花草芬芳,许药暗自打量陈设,掠过仿古的朱门旧瓦。
      尽管细节都做得逼真,但现代的机器工业与手工还是有很大差距,连屋前灯笼的横骨都被当做了核心结构,何况这香味相较于自然花香来说还是太浓。
      侍应生等了几秒,帮许药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就走开了。
      他刚刚的称呼很有意思,如果许药被称呼为“客人”,那里头的人难道就不是客人了?
      然而一进房间,许药就愣住了,甚至想回到门口去看看边上挂着的木牌到底是不是“玉簟凉”。
      这间包厢的布局跟整个会所格格不入,现代化的极简装修风格,又以冷淡风为主,黑色系占了主调,偶或有隐藏的灯光柔柔地从不起眼的缝隙里透出来,只有中间一块亮堂堂,紧挨着窗。
      说是窗还不太准确,那是往外突出的一片地方,有水帘隔开,落于大理石凹槽中。
      窗边坐着一个人,正扭头看向水幕外,看不清神貌,但许药无端感到了几分熟悉,下意识觉得恐怕是个熟人。
      听闻脚步声,那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许药深深望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
      “向爷的约,常海市没人敢不赴。”
      向易淡淡打量对面的人,耳钉在灯光下愈发的冷,没有半点招呼的意思:
      “几个月不见,你话变多了。”
      许药浅笑,端起茶壶,自力更生:“大概和木蓝桥呆久了,近朱者赤。”
      向易撇开目光,不愿意再废话下去:
      “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
      “木蓝桥?”许药抿了口热茶,说道,“有关她的事她会自己告诉我,向爷这么着急横插一脚?”
      说完,他挑衅地抬眼,打量眼前近期声名鹊起的人物。
      短短几个月而已,他和莫歌的名号就非比寻常,两人中更为不好惹的还数向易,传闻其冷酷狠辣,手底下很少会留情。
      传闻终究是传闻,许药视线轻轻掠过他那道伤疤,指腹慢慢摩挲杯壁。
      向易倒是没生气,只眉毛轻抬,冷然的眸光里夹杂了些讽意,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
      “既然木蓝桥会告诉你,那她昨天晚上为什么同你发火?或者……她如果愿意告诉你,你又何必还要自己去推测她头上的伤?许药,你除了比我会装可怜,博同情,你还会干什么?”
      许药蹙起一双如画的眉:“你派人监视她?”
      向易未答,似是喝不惯茶,按下桌角的按钮,立即有侍应生来替他把茶具换成玻璃酒杯。
      他看了眼酒瓶子:“下次让你们莫爷不要在这里放茶。”
      侍应生捧着茶具战战兢兢,瞄了眼旁边的许药:“莫爷说……是因为今天您有客人所以才……”
      向易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让你们莫爷少操点心,否则年纪大了容易得老年痴呆,下去吧。”
      他只让侍应生更换了他那套茶具,没撤下许药手里的,至于之后他是要捧着一杯茶喝到天荒地老,还是就着茶具喝酒,那都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许药坐在一边没出声,杯盏里的茶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凉了些,微苦。
      的确,她什么都不愿意多说,甚至宁愿伤口感染也不愿意坦白,血淋淋地退到幕布后蜷缩一团也要闭紧了喉口,不发出一丝□□。
      她额头上的伤只会是在家里弄的,学校里根本不会有什么身手比得上她的人物。
      所以究竟是顾荀还是木青义,这一个问题也无关紧要。
      既然上一回出院没见得她家里人有多重视,出了学校里的那件龌龊事,依旧跟黄家纠葛,那么显而易见,这一对作为利益共同体的夫妻,在本质上没有丝毫差别。
      然而,这所有,木蓝桥不会跟别人多说一个字。
      甚至家庭住址她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
      但这些的这些,在现在这个房间里,他其实只在意一件事:
      “所以,木蓝桥以前……亲口告诉过你?”
      向易没着急回答,五指捏住杯沿,手掌虚虚遮掩住整个杯口,玻璃杯里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晃:
      “我上户口的时候奶奶给我早报了一年,所以我虽然比你们小一岁,但是和你们同年级。我跟木蓝桥就是在那个梅花弄遇见的,冬天,很冷,红梅正好盛开。”
      他瞥了眼许药的神情,微微眯眼:“看来你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她把这个告诉你了。”
      许药面无表情地把空了的茶杯推远了些:“她跟我说你是她的‘英雄’。”
      向易向后靠坐,显得有些散漫,闻言自喉间溢出低低的笑,面上却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其他:
      “‘英雄’?”
      “不是吗?”
      向易微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很烦她,觉得小姑娘大多娇滴滴的不成样子,遇到事情只会哭。”
      许药食指微微一蜷,想不出来小时候的木蓝桥是怎样漂亮的小姑娘,错过就是错过,而眼下,错过带来的遗憾太强烈,变成他心底的过错:
      “……她在你面前哭了吗?”
      她从未在他面前哭泣,甚至脆弱也少见。
      “哭过很多次,打不过我的时候哭,我凶她的时候哭,甚至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就在哭。”许是觉得好笑,他再次弯了弯眉眼,不过刹那又平坦:
      “后来有一回我惹了点事,跟人动了手,我打不过别人,自然就要挨打,她那一回倒是没哭,抱着我一起挨踢挨石子,甚至没喊痛,不过……眼睛大概还是红了一圈吧,我记不清了。”
      “从那以后她很少哭了,直到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打工攒钱,给她买了一只跟她等高的白毛萨摩耶,她很喜欢,那时候她刚上初三,家里管得很严,她却突然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跑了出来。”
      “她的生日在秋天,正好是天将将转凉的时节,她只穿着校服和凉拖,看见我的时候很意外,不想让我看见被烧毁的萨摩耶。”
      “但我还是看见了,她哭着跟我说对不起,我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也知道玩偶是她妈妈烧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她家里的事,我让她把玩偶给我,我去找人修补,晚上送她回家才头一回知道她家的地址。”
      许药蹙起眉,注意到他反复提起的词语,问道:“所以后来你做了什么?”
      “你说萨摩耶吗?烧毁的太厉害,我又没那么多钱,买了材料自己缝了缝……”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许药打断了他的话。
      向易顿住了,直直望进他的水墨般的眼睛,单手解开两颗扣子,细长伤疤逐渐狰狞:
      “你猜的没错,我想带她走。她脑子聪明,初中的那些东西早就会了,但平常发的奖学金都进了她母亲的银行卡,手机上甚至有定位系统。”
      “所以你最后成功带她走了吗?”
      “当然没有。是我那时候太天真,木青义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往来和计划……我奶奶又正好发病……”向易没再说下去,一口喝尽了杯子里剩下的酒,抬手抹去唇角的液体,浅淡的唇色微润。
      许药明白过来他今天叫他来的目的,眸光有些复杂:“我需要做什么?”
      向易却竖起食指在嘴唇中央,向旁边的水帘扬了扬下巴,轻声道:“来了。”
      水帘外的那层玻璃是单向,外头看不见里面的人,但里面的人却能将外头的情形尽收眼底。
      向易在桌角的遥控操作区按下一个按钮,水幕自动停下,室内静的可怕。
      只见对面走廊上从拐角处走来两人,前面是微躬着腰的年轻侍应生,后面跟着一位鬓发霜白的瘦长绅士,西装款式复古,饰品讲究,袖扣和领带夹与他银框眼镜精致搭配,即使岁月如梭,难改风韵。
      侍应生就在走廊中间的包厢停下,敲了敲门,不过几秒便躬身请绅士进去,关好门随即离开。
      两间包厢正对着,这面单向玻璃视角绝佳。
      许药意味深长地瞥了旁边向易一眼:“你准备了多久?”
      和叔有几回亲自来校门口接过木蓝桥,所以他有些印象,但能让这些老狐狸安心踏进包厢的房门可不是件易事,看和叔熟门熟路,进门前毫无怀疑,显然不是头一回来。
      “也有莫歌一份功劳,是他出面找的一个外地老板盘下的这块地方,外头人绝不会查到我们头上,那位老板跟他又有些交情,不至于出卖我们……”
      话音未落,就见刚刚离开的侍应生退到侧旁的小桥上,大约是低着头,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位少女。
      女孩正要上桥,手里捧着手机没眼睛看路,被撞了个结实。
      侍应生赶忙伸手去扶,等少女站稳身形就退开来,转而去捡起手机,拿衣摆擦干净了还给她,口中不住地说些什么,应当在道歉。
      少女起身间黑色贝雷帽被风吹落,不大懂事的马尾散落,打着卷垂在胸前,额角白色纱布若隐若现。
      她抬起一双不饶人的杏眼,柳眉倒竖,一把夺过手机,嘴里明显是数落。
      侍应生尴尬地看了看四周,大概怕引来带班经理,恳请少女陪她到旁边去说话。
      女孩半推半就地走了,面色不佳,不多时,两人就彻底远去,身影消失在拐角。
      许药在看见女孩的一刹那身形一僵,转头去瞧向易,没成想对方的脸色没比他好多少:
      “不是你约她来的?”
      向易拿指尖轻点着台面,似在思考些什么,说话也慢调:
      “我和她……不会再见了。”
      许药:“既然不是你约的……”
      向易手上的动作一停,抬眸与他对视,接着道:
      “她是冲着和叔来的。”
      。
      会所后院的竹林里。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你跟了这么多天,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少女手里捏着贝雷帽,后靠一根粗壮的竹子,轻轻扇着风,额角碎发时不时被微风掀起,白纱布若隐若现。
      此时这个给和叔引路的侍应生挺直了脊背,看着岁数不大,跟面前的少女差不多的年纪,相貌并不出众,但那双眼睛生得苍茫,已有了几分漠然:
      “他要么一个人来,要么带着朋友来,但从没听他谈起过生意场上的事,旒華不是他交易的地方。”
      木蓝桥看时间还来得及,匆忙回去换了套衣服,但到底有点赶,咬牙套了条不常穿的深蓝的裙子,随手抓了顶帽子——会所还是得穿的人模狗样一点才显得比较正常。
      裙摆似荷叶,晚风渐起,吹起一阵阵波澜,竹香四溢。
      木蓝桥不自在地压平了裙角,闻言颇有几分兴味地笑了笑:
      “听你这意思,偷听了好几回?”
      侍应生垂下目光,点点头:“是。”
      “没被发现?”
      “是。”
      木蓝桥轻佻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抬:
      “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我……”
      “叫什么名字?”
      “……李奕。”
      木蓝桥点了点头,松开手,不再勉强。
      她转而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支笔,用嘴咬住笔盖,拉过李奕的右胳膊,把他的袖子往上一捋,写下一串数字之后就利落地把笔重新套好,扔回手提包: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微信也是这个,我要和叔这一段时间去过的所有地方以及时间,都见了什么人,什么时候能发给我?”
      李奕定定地看着手臂上的数字愣了会:
      “今晚。”
      木蓝桥轻笑,拍了拍他的肩:
      “小伙子,别光干事,偶尔也要耍点心机,否则被人坑了还不知道呢。当然,事儿你的确办得不错。”
      竹林沙沙,几片竹叶落到肩头,等李奕反应过来,那人却已经扬长而去,马尾不规矩地轻晃,长裙摇曳,不一会儿就融入了无边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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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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