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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时年少2 ...

  •   王方在江晨心中一直是个纨绔的形象。他没见王方哭过,就连王伟出殡,王方也没有哭。
      可是那天王方哭了。

      树倒猢狲散,以前跟王方一起混的都不跟他玩了,嫌他没钱。江晨跟他不是一个班,平时在学校也不一起,就是偶尔放学打个招呼。
      高三放学晚,王方又落了几个月的课,总被老师留堂。一般走的时候都快七点了,还得回家给奶奶做饭,然后赶回学校上晚自习。回学校的时候,江晨跟他顺道,能骑车捎他一段。

      那天晚上,江晨在王方家胡同口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人,到了学校一问,也没看见王方。那时候社会治安不好,下岗待业的青年多,整天在街上游手好闲的,去年还出了两个抢劫杀人案。
      江晨不敢给王方他奶打电话,老太太本来就不太清醒,怕给人急出个好歹的,就让李老师给老江打电话,然后他在学校周围找找。

      后来找着了,就在学校后门。后门有两个大垃圾桶,里面都是学生吃剩下的小吃,满地都是油和竹签子,还有不少烟头。
      王方站在垃圾桶边上,好几个社会人把他围住了,他们要找王方要钱。王方说没钱,他们就拽王方的衣服,搜他的裤兜,扒他的裤子,要拿烟头烫他。

      江晨“啪”地甩开自行车,给那几个人吓了一跳。看他也穿着校服,有个平头抖着烟,威胁道:“小弟,咱们哥们的事你少管。”
      “我就管!”江晨自行车上有个手电筒,挺粗的,他拎着手电筒朝那几个混混走去。他背着光,人家也看不清,真以为他拿了个铁棍,被他唬住了。
      “王方,过来!”江晨不敢靠太近,就站在那冲王方招手。王方慢吞吞地走到他旁边。

      那几个人回过味来了,有个光头“呸”地吐了烟,冲两人压过来:“他妈的,拿电棒吓咱们!”
      江晨摁下开关,朝几人眼睛乱晃:“别过来,晃你啊!”
      光头乐了:“得了,你们屁大点的小孩,咱哥们也不跟你们废话了。让王方找他妈,他妈不在广东傍上大款了吗?”
      “你妈才傍上大款了呢!”江晨怒道。赶紧去看王方,可王方跟没听到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光头来气了:“小兔崽子你骂谁呢!”说着就要挥拳过来。

      江晨真是怕极了,拉着王方就跑,可王方却跟个死面口袋一样,费老大的劲才能拽动。
      “呵!”正在这时,有人大喊一声,是老江。
      “你们谁敢打!”

      老江四十岁的人了,膀大腰圆,声色俱厉,给几个小年轻吓了一跳。他前两天头上长湿疹,也剃了个秃瓢,光头一愣,以为他也在号里蹲过的,赶紧退后两步:“大哥,什么时候出来的?”
      老江瞪他一眼:“滚蛋!”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滚了。

      江晨松了口气,转头一看,王方哭了。他哭得无声,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老江把自行车扶起来,让江晨推着,手搭在王方肩膀上:“吃饭了吗?”
      王方于是嚎啕大哭。

      回家之后,江晨他妈给爷俩好一顿骂。然后说孩子俩都高三了,让老江早点下班去送送,现在社会上无业游民多,不安全。
      结果没送几天,老江自己就成了无业游民了。

      都四十多了,哪那么容易找工作。老江就天天去王方他奶那,给老太太做点饭,洗洗涮涮。江晨他奶没得早,老江小时候跟王家老太太见过,挺喜欢她的,如今看人晚景凄凉,实在没法扔下不管。

      一开始,江晨不知道他爸下岗了。后来王方说跟他一起在食堂吃,不用回家给老太太做饭,他才知道他爸天天上人家那去伺候。
      也得亏老江天天上王方家,要不然老太太死了都没人知道。

      中秋节那几天,又有人上门催债。郝萍跟老王家得有小半年不来往了,儿子也不管,但是说郝萍给王方巨款的流言一直没消停。还有就是郝萍去广东傍上大款了,这个不是流言,是王方他姥自己说的,原话肯定不是,但意思差不多。
      反正就说郝萍发达了,能还钱了,然后找上门的人就多了。

      那些老板来了几次就不来了,有的也跟王伟一样,跳楼一了百了去了,所以老王家的确安静了一段时间。这回来的是工人,来要工资。
      大家都没钱,也不了解王伟是个什么情况,反正就知道王伟他媳妇有钱了,不给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去好几个老板家里闹了,能抠出一点是一点。

      那阵儿王方正在学校上课呢,老江在商店里买俩月饼,寻思一会儿给老太太送过去。还没到门口呢,就听见里面人声喧哗,转过门,就见到俩女的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一个劲儿地嚎:“天杀的王伟呀,你老婆孩子享福了,你死了也享福了,我们这些人可怎么活呀!”
      “嚎什么嚎!”老江放下月饼,又冲到屋里,“你们抢劫啊?”

      好几个男的在屋里,正往外搬东西。老王家已经被搬了好几轮了,本身就不剩什么好玩意,他们又搜不着郝萍给的钱,不想空手而归,就卸了衣柜上的镜子,还有暖水瓶、搪瓷脸盆、床单、窗帘,有一样算一样。

      老太太拦也拦不住,噶巴着嘴说不出话,看见老江来了,她更着急,想说什么,结果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了。这给工人们吓了一大跳,他们就想要钱,不想出人命,不敢再闹了,赶紧卷着东西跑了。
      老江也来不及锁门了,骑着自行车领老太太上医院,折腾一下午才醒过来。

      王方一回家,就看见满地狼藉。他们家平房没有电话,连王伟死都是邻居给的信儿。他在院里听了一会儿,一直没听见邻居家电话响,于是赶紧去找江晨。
      老江也没回家呢,江晨让王方在他家等一会儿。快七点了,老江才拉着老太太回家。
      一进门,他就说:“你们那个平房别住了,赶紧搬吧。”
      王方看老太太没事,想给老江医药费。老江还没说话呢,江晨就急急忙忙说:“给什么呀,你那日本游戏机得好几千呢吧。”
      江晨他妈给他骂一顿:“一天就知道打游戏!”然后又给他爸骂一顿:“上医院不知道打电话,全家四口就等你一个人!”
      这一天,以江晨和老江的无妄之灾画上句号。

      不过,搬家的事儿确实得抓紧。老江反正下岗了,第二天一早,不知道在哪学摸了一辆三轮车,上王方家收拾东西去了。收拾了一圈儿,也没找着昨天买的月饼,一想,肯定是让那群人给顺走了。
      “真他妈缺德!”老江骂了一句。但是他现在没有收入,昨天给老太太看病花了不少钱,又不好意思找媳妇伸手,只能咽了这口气。

      王方找的新家跟江晨家离得不远,一个胡同头一个胡同尾,斜对着。那家跟儿子去外地了,院子空着没人气,就便宜租出去了。他们不知道被催债的事儿,老江也没主动说,后来也没人找过来,大家就当不知道了。

      到1998年年底的时候,王方已经搬了好几次家了,但是他成绩一直没受影响,始终都还行,江晨觉得这人挺神的。老太太有点糊涂了,经常分不清谁是谁,有的时候对着老江叫王伟,有的时候又管江晨叫郝萍,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挺精神的,人也比刚出事那会儿胖了不少。

      己卯兔年春节前夕,江晨正跟王方在家里擦窗户,就有十几个人找了过来。他们是王伟的熟人,各种生意往来的关系王方也说不清。他们客客气气的,不是来催债的,江晨就把老太太领屋里,然后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有一个人像是老板,梳着大背头,带着金边眼镜,从腋下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纸,放到王方面前:“都说父债子偿,你爸欠的钱,你来还也一样。”
      王方一张一张展开看了,都是这几年厂子的来往账单,他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知道了。”
      大背头又拿出纸和笔,掏出另一张纸:“这是别人打的欠条,你照着写就行。”
      王方说:“你们这么多人,就写一张啊?”
      “不是,”有人回答,“不得挨个写吗?”
      王方拿着笔不动:“那你们还欠我爸的钱呢,也写吗?”
      大背头点头,也拿出纸笔:“那肯定的,大家都写,一起写。”
      “那多麻烦。”王方又说,“你欠我,我欠你,直接抵了不就行了。”
      大背头有点不高兴:“你小孩哪懂这些,欠账不是随便就能抵的。”
      王方没被他吓住:“那就算算,看哪些能抵吧。”

      几个人算来算去,江晨也看不懂,反正就知道算到最后,王方欠条上就写了三万八,比五万一下子少了一万多块钱。
      “真牛逼。”江晨很佩服王方。
      王方来气:“你懂个六,三万八能少多少?”
      “一万多呢,我会算账啊!”
      王方就不跟他说话了。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江晨也不搭理王方,让他自己去擦玻璃。
      后来才知道,就算是少了一万多,也是他们多少年都还不起的。

      己卯兔年春节到了,除夕那天,王方他奶突然不行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那时年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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