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换酒》机智伟大的牙齿

37、盛大的告别

　　第三十七章：盛大的告别
　　陶然醒来时，看到樱草色的窗帘透进了阳光。床头柜的那棵虎皮兰长势正好。她翻了翻自己的手机，慢慢回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记忆。
　　“我是，怎么回来的？”陶然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听见门外传来油锅煎炸鸡蛋的味道。
　　她的心脏咯噔一下，抄起床边的狼牙棒，蹑手蹑脚的穿上了鞋。
　　打开门的一瞬间，陶然看到厨房里有一方好看的背影。他熟稔地穿着围裙，挥舞着锅铲，吐司机的面包片烤的恰到好处。阳光就那么贪婪地吞噬了整个房间，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黄玫瑰。
　　陶然的狼牙棒掉在了地上。
　　陈年听着声音回头，看到她的头发乱乱的，穿着宽大的睡裙，只露出一双修长的腿。
　　“醒了？快去洗漱，早饭要好了！”
　　陶然望了一眼餐桌，看到上面摆着密密麻麻的盒子。
　　“生煎、红枣豆浆、蟹黄小笼包，还有猪蹄？你这大早晨的，哪里买的烤猪蹄啊？”陶然挠挠头，不解地看着餐桌。
　　“山人自有妙计。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陈年推着陶然去了浴室。
　　看着她关上门，他的视线望向了餐桌。
　　“2021年3月12日，陶然说门口那家生煎很好吃。”
　　“2021年4月23日，陶然第一次成功打成红枣豆浆。”
　　“2021年6月28日，陶然发朋友圈说想吃烤猪蹄。”
　　终于有一天，我们能够一起吃这些东西了。
　　陶然戴着兔子发箍走出来，就见陈年将三明治端上了桌。他抬头望向陶然，笑了一下，恰好和阳光合在了一起。
　　“快来吃饭啦。”
　　陶然的脚步慢吞吞地，却并没走向餐桌。她吸吸鼻子，一股脑钻进了陈年怀里。
　　陈年回抱住她，手揉着她的头发：“陶然，我爱你。”
　　“我喜欢了你7年，而今天，我终于可以把爱这个字，告诉你了。”
　　陶然嘴角笑了一下。在高中那段晦暗的光阴里，他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可是他在望向她的每一个眼神，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分明是在告诉她：“我喜欢你。”
　　而就是在这一瞬间，陶然深刻的感受到，属于青春的所有不甘和遗憾，都结束了。
　　饭桌上，二人对坐着，陈年将豆浆递给陶然，长呼了一口气：“终于能正大光明的和你一起吃饭了。”
　　二人并肩下楼，陈年将车门打开，让陶然坐在副驾驶上。
　　“送陶老板上班。”陈年系上安全带，踩下了油门。
　　路上风景正好，便利店窗边坐着两三个穿校服的孩子，手里拿着包子或油条，三人挤在同一本漫画书的面前。公交站台簇拥着不同的人群，穿白色西装的女人，拎着一袋芹菜的老奶奶，蓝白相间校服的小男生全身心地投入在手机屏幕上，丝毫未察觉到属于他的那辆公交车已经走远了。
　　陶然对着镜子涂好口红，一侧头就能望见陈年。
　　“你们那个书店，很挣钱吗？”陶然忽然很好奇，他是如何在这短短的一年里还完了全部的债？
　　陈年提肩轻笑了一声：“你是想问，我是如何还清那些债的吧？”
　　陶然笑着转移了目光。
　　“我朋友有个公司，新接手了一个项目，请我去帮忙，算是股东。后来公司盈利了，我就用那些钱还了债，和老刘开了这个书店。”
　　“哦。”陶然点点头，眼睛看向了窗外。
　　而陈年的余光却一直都在陶然身上。看着她此时的小动作，陈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转念一想，陶然的眉头又蹙了起来。陈年那么讨厌财经，如今却也因为家里的事情，不得不以此谋生。
　　“以后我一定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陶然很坚定的说道。
　　“所以，请你以后，一定不要什么事情都瞒着我，好吗？”她望向陈年，眼神里满是晶莹。
　　“好。”
　　车子停在陶然的编辑部门口，他望着陶然下车，背上包。
　　“桃子！”陈年把车窗降下来，喊住了陶然。
　　“怎么了？”她回头望过去，看到陈年从后座拎出了一个白色的纸袋。
　　“你一到半上午就容易饿，这是给你准备的葡萄奶酥，上午饿了吃！”
　　陶然接过来，看到里面还藏着一张卡片。
　　“下班我来接你。”
　　陶然偷偷望一眼陈年，笑了笑，小跑着进了公司。
　　陈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刚要启动车子，就听见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备注，眉头蹙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喂？”
　　而这边，陶然刚在自己的工位坐定，就看到迟迟和阿林蹙着眉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陶然忙放下包和饼干，迎了过去：“迟迟姐。”
　　迟迟还没说话，阿林就先开口道：“陶然，跟我来一下。”
　　陶然不明所以，可还是跟着进了会议室。
　　“停刊？”会议室里，陶然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阿林没有抬眼，她慢慢将杯子放下：“你也注意到《花季》目前的销量了，总部说了，两个月的收尾活动，之后正式无限期停刊。”
　　陶然讶异地张了张嘴，可身体忽然有些无力。她的后背撑着椅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终刊的告别活动，我想交给你来办。”阿林将一份企划放在了她面前。
　　木然地走出会议室后，阿林又叫了别的编辑进去。她沉着头走回工位上，看着面前写的工作计划，还有夏飞画的漫画，觉得眼睛变得有些模糊，电脑屏幕上的字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纸媒，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分。她所做的那些努力，甚至都无法放缓它的降落。
　　《花季》曾是一代人的青春，至少是陶然自己的。从中学时代第一次接触到这本杂志，陶然就一直希望，能够成为他们的一员。不论是写书还是做编辑，她始终在她热爱的领域里，为他们共同的未来努力。可今日，她接到了它的病危通知书。
　　茶水间临窗，陶然去泡了一杯白毫茉莉茶。抬眼望向窗外时，可以隐隐看到对面小公园的梧桐树。入秋了，一场一场的雨吹寒了她的心。
　　她回想起自己写过的这些书，不过是稚嫩的记叙一场她的青春，过了特定的年纪，就不会有人再愿意读下去了。
　　或许纸媒也到了这样尴尬的境遇。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陶然说这句话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划开屏幕，看到陈年发来的消息。
　　“什么时候下班？”
　　陶然看看时间：“大概还有1个小时。”
　　“好。”
　　对面不再说话，陶然也收拾好情绪回到了工位上。
　　谁料到了下班的时间，这雨还是没有停。潮湿又带着冷意的空气让她的脸上没有笑容。走出大门，陶然看到外面一把黑伞，撑伞的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外套，手上搭着一件大衣，见到陶然的那一刻，他将伞放在脚下，把外套披在了陶然身上。
　　“忽然降温了，想着你穿得不厚，就给你带了一件。”
　　“你怎么来了？”陶然很惊喜地望着他，眼睛不自觉就有了笑意。
　　“当然是接我的女朋友下班喽！”陈年为陶然穿好大衣，将伞撑在了她的头上，“下雨天最适合吃火锅了，我知道旁边有家店挺好吃的。”
　　陶然兴致不高，对他抱歉的摇摇头：“我有点累了。”
　　陈年打开车门，看着陶然上去。
　　“那就去我家，我准备好材料了，就担心你今天工作累了不想出门。”
　　陶然望了他一眼，陈年系好了陶然的安全带。
　　“好。”她努力笑笑，陈年的油门踩了下去。
　　走到门口时，陶然觉得新奇：“我还从没来过呢！”
　　陈年笑着开门，并将钥匙塞进了陶然手里：“你会熟悉的。”
　　陶然脸有些红：“给我钥匙干嘛！”
　　陈年从玄关找出一双水蜜桃的拖鞋，摆在陶然的脚边：“女朋友没有家门钥匙怎么能行？”
　　他扶着陶然换了鞋，点点头：“鞋码正好。”
　　陶然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拖鞋，又望向了他的房间。
　　墙面很干净，电视墙旁是一个小黑板，上面有一张照片，是陶然和陈年在沙漠的合影。她抬头望着星空，陈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你先看会儿电影，我去准备食材。”陈年将投影仪打开，遥控器交到陶然手里。
　　“我帮你一起！”
　　“不用！”陈年将她按在沙发上，“你就负责一会儿出席用餐就好。”
　　他缓步走向厨房。
　　陶然坐在客厅，可以看到他的背影，系着白色的围裙，手流利地洗着蔬菜。
　　锅子咕嘟咕嘟冒着辣气，陈年和陶然围坐在桌前，一盘羊肉尴尬下进锅里。
　　“上次去超市买的桃花酒，今日天冷，就不加冰了。”
　　陶然接过喝了一口，浓郁的桃子香留在了唇间。
　　“今天工作很忙吗？”陈年问了一句。
　　陶然微微叹了一口气：“不忙。”
　　“只是，我要失业了。”
　　陶然将事情讲完时，他们正靠在沙发上看电影。电影的内容谁也没有看进去，陈年听着陶然说完了全部的事情。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真的很美好。”陈年的手臂揽住陶然的肩，她的头靠在他脖颈处，温温热热的，有独属于她的发香。
　　“可是，喜欢的东西终究会消失。”陶然的眼睛里亮亮的。
　　“你说，纸媒真的日薄西山了吗？”她忽然抬起头，望向陈年。
　　陈年没有说话，伸手擦去了她脸上划过的一滴眼泪：“你认为呢？”
　　陶然摇摇头：“它是我的青春，我不愿意承认它的衰落。”
　　“可是这些年来，我看着一家一家的杂志停刊，我感到这个行业，真的到了危难之际。”
　　“这时候我发现我的力量真的很微弱。我以为做了作者就能救它，我以为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就可以挽救它。可是我对自己的期望太高了，而事实上，我什么也做不了。”
　　“今天我翻看从前我写的那些小说，我发现我的笔法是那么稚嫩，或许在作者这个职业里都算不上佼佼者，可我却妄想着解救一个行业的危局。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啊？”
　　陈年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人们在做一件事之前，是无法预料到这件事的结局的。可我们若因此而止步不前，那我们的一生都注定一事无成。”
　　陶然靠在他的肩头，细细想着他的话。
　　盛大的告别。陶然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题目来。
　　“电脑？你的电脑在哪里？”她忙坐了起来，在陈年的电脑里建立了一个新的word。
　　次日一早，陶然敲开了阿林办公室的门。那份策划已经被打印出来，此时题目格外显眼的躺在桌前。
　　“盛大的告别？”阿林读了一遍题目。
　　陶然点点头：“我们生活中的告别大多是悄悄的，在某一个平常的早晨，没有道别，而偷偷拉起了行李箱。可是这样的别离总归是遗憾，留给那些爱着的人许多伤感。所以我想以‘盛大的告别’为题目，让《花季》做一个真正的告别。”
　　“准备怎么做？”
　　陶然调出自己的微信：“我已经联系了几位作者，希望他们以此为题写小说，并且我想从中选取一篇最共情的稿件，拍成MV，在告别晚宴上播放。”
　　“我问了迟迟姐她们，请她们写一个自己告别的故事，也加在终刊上。”
　　阿林不知可否，只是笑了一下，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花季》的？”
　　“12岁。”陶然秒答道，“我六年级那年，经过报刊亭，看到第20期《花季》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封面是一个撑着伞的小女孩，她的裙子上开满了宝蓝色的花。”
　　“12岁，到26岁，这14年，我一直在向它靠近。可是就在我离它很近很近的时候，它却要告别了。”
　　阿林转过头去：“你先去工作吧。”
　　陶然没有拿那份策划，径直走了出去。不知怎得，她忽然想到了陈年。
　　曾经，他那么热爱着财经，被誉为财经界的天才少年。可这么多年，他始终不肯再接触这个领域。
　　他真的放下了吗？陶然坐在工位上，脑海里忽然想起了17岁那年，他去参加财经大赛，一路过关斩将，拿到了面试名额。
　　可他放弃了。
　　其实大家都在学着和自己热爱的东西告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