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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巫事 ...

  •   搜查诸事于禁庭掀起滔天巨浪,接踵而至的事人心惶惶、噤若寒蝉,随即董时津亦接到太后传召的懿旨,她到时见嫔御皆拜倒,遂就地提裙以膝触地,双手加额同她们默然等候。猛然有瓶罐碎地的脆响,皇太后怒意满盈道:“符灰调茶,和水洒路。陈氏竟敢妄图用方术转移丈夫情爱,企图操纵官家令倚霞复宠如初。昭豫,这便是你给官家千甄万擢的良淑?快睁眼瞧瞧罢!她都将你九哥害成甚么模样了!”

      越国长公主跪地恳求饶恕,“孃孃饶恕!孃孃恕罪!妾断断不敢谋害官家,孰料这陈氏竟敢闯塌天祸事!”沈瀛拾级而下,两侧内人即蹇帘,骤董时津察觉银针刺手,她却不敢擅动,“图绘形象,刻做人身。刺心钉眼,系手傅足。董婉仪的圣眷失的真冤枉!你有孕,起来罢。”适时谭鹤搀她起身,见董时津翻看这傀儡,见是她的生辰八字反倒暗暗欢喜,她只庆幸福饷没被牵累。此刻沈瀛将匣置地,内里的物事便滚落而出,是相思子、叩头虫、发杀嘴、驴驹媚,倘或配置一处便是媚/惑的药物。厌魅总涉及离间、戕害、蛊惑、迷乱,因而被历朝历代厉禁和严惩,汉景帝栗姬、武帝陈皇后、成帝许皇后皆缘此被废黜。

      说罢太后身侧押班暄娘将抱腹展给时津瞧,时津即刻解释道:“启禀娘娘,这是妾日前绞损遗弃的。”暄娘即向她解释道:“民间有假借衣裳求嗣之谈。传说刘桨夫妇屡得嗣却不育,却往城西魏嫂处觅得故衣便顺遂诞嗣。且衣喻身,婉仪如今怀喜自是福量无限。倘或真信传闻,那么以您的旧裤带束腰便易受孕。”沈瀛遂续道:“这疯妇还将官家的头发、足甲潜安卧席下,将斧潜藏榻下,言斧刃朝下便定膺男。还整日绘制雄鸡、牡马、虎豹的图案祈求子息。倘或苍天开眼必降滚滚天雷将她劈死,安能赐此等毒妇子嗣!吾欲将陈氏杖毙,杀一儆百。尔等皆去观刑。董婉仪,有娠见不得血腥,你回紫宸殿伺候官家罢。”

      遽然有黄门焦急禀报道:“启禀娘娘,陈娘子宣称她已然怀有龙裔。臣便请最精女科的翟医官诊断,经医官会诊,最终确认陈娘子已遇喜,尚不满一月。”然而丝毫不见皇太后有饶恕的意思,她挑眉睃向那黄门,“此等毒/妇怀有官家骨肉,焉不损我皇室颜面?先赏她堕胎药,再杖毙罢。”最怕事的余诞被唬得瑟瑟发颤,却被沈太后斥道:“你吓成这般模样是为甚?你亦使过厌魅术蛊惑官家?”魏青矜见势忙替她说情,“娘娘容禀,余娘子的性情您是知晓的,她只是怯懦过甚,焉敢干犯此等重罪?”

      沈太后却乜斜她道:“吾垂询余氏你答甚么话!她是聋哑而不能闻言?真不愧是康氏教诲出的,俱是僭越没脸的卑贱之辈!将她拖出去鞭笞二十!”余诞见势随即膝行向前拽沈瀛裙摆,“是妾有错!请娘娘罚妾罢!”沈太后遽侧首对她身侧的胡都知,胡密便会意扳她胳臂,余诞吃痛却仍旧不愿松,“俱拖出去鞭笞三十,再敢僭越便杖毙了事!”

      眼见她们似畜牲般被扯着鬘发拖拽出殿,董时津便静默向沈瀛施礼,意欲告退。未意沈太后倏地唤住她,“好生伺候官家,别以为龙裔便是护身符。满禁庭的女子皆愿得官家雨露而后妊娠遇喜,你能有两重孕珠更该惶恐。”董时津郑重提裙下拜,举手加额,俯首触掌背叩谢她的教诲和恩典,待她回寝殿时外已响起漆杖和鞭笞的响声。为警慑诸人并不曾口塞米糠,而陈珈蓝拼命呼嚎着“官家救我”,尽管那缠绵病榻的人已不可能是她的救星。

      杖和笞的响声参差不齐,却极其明晰。和寂静而肃杀的氛围形成最显著的对照,而她却遽然想起很久以前霍常楹的话,“女子的恨意便如血染湘江,起先唯星点,却愈染愈广,愈括愈宇,最终便成星火燎原之势。”这便是属于沈瀛的恨意,她积攒了近廿年载,甚至更久的恨意。对康肃的恐惧和怨愆,对她举荐之人的鄙夷和不屑,对失先帝宠眷的极度恐慌和执拗,尽数被淋漓尽致地延展出来。

      连续看顾今上四日,他终得以恢复清醒和按帖服药。只是午膳前他从梦魇中转醒,觑帘幔前有一身影旋即举碗砸去,董时津始料未及,那碗重重撞额而后摔地。季明霄到时已甚迟,他见董时津狠狠蹙眉以绢掩额便要谢罪,孰料今上高声骂道:“毒妇!贱妇!便是你要害朕!明霄,快将这贱妇拖出去!拖出去!”常人不能和疯癫的人计较,董时津闻言只能揽腹跪地,勉强向他叩首跪安。季明霄赶忙追将出殿,“董婉仪宽恕。前两日有小黄门说漏了嘴,称陈氏施厌魅术法方将官家谋害至此。官家定是将您当成了罪妇陈氏。请您回钟翊去擦药罢。”

      骤听殿内喧嚣难停,董时津仿佛强忍泪珠,“多谢都知宽慰。”谭鹤忙关照道:“这差事谁愿意做?赏赐没有,还每常受他的訾骂和摔掼。短短四日,他先后将你当作真定太后、越国长公主和陈珈蓝,倒让你受这等辱没。”董时津却只掩掩额上伤势,“就快了。他顷刻糊涂不妨,还能总这样糊涂昏聩?等他意识清醒,季明霄自会将近日事体悉数禀奏。我倒无妨,只是我腹中公主必得和福饷般得他器重。”

      逾两日,随着刘巍等人的精心诊治和董时津等人的悉心看顾,他终有康复的迹象。只是眼瞧着他要康复,董时津却遽然要回钟翊阁。季明霄阻滞道:“董婉仪缘何此刻要走?”董时津惭愧道:“我身不便宜,总是疏漏。幸得都知提点才免造困扰。倘或官家问起,亦请都知莫要向官家提起我。”

      季明霄疑惑道:“倘或官家知晓定然既动容又心疼,娘子又在忧虑何事?”董时津颦蹙道:“其一,我仪容不整,焉盼官家瞧我这般。其二,我为官家做甚事皆极欢愉,并不求官家赏赉。如今能目睹官家康健复原便是幸事。他愈好,我便愈快意。其三,我身怀龙裔,意恐官家分心忧虑,那时津便百死莫赎。”说罢她向季明霄矮膝,转身告辞。只是踏前时似晕眩,竟然趔趄欲倒,幸是谭鹤眼疾手快地搀起她,季明霄瞧她这憔悴模样不忍道:“娘子去侧殿歇息罢。”董时津摆首,见她坚持,季明霄只是深揖恭送。

      果不其然,晚膳前今上已能批阅奏章,却倏地问道:“明霄,你说孃孃将殿内的内人尽数赶走,朕近前并无女眷,可朕怎记得确有内人做事周到又无微不至,不辞辛劳地伺候朕数日?”季明霄闻言噤声,没有即刻答复。今上见势便眼抚额掩面道:“朕无要她做御侍之意。只是她厥功至伟,且不邀功请赏,这是令德昭彰,你照实禀奏给朕,由朕裁决罢。”他闻言怔愣,旋即向他呵腰谢罪,“启禀官家,昼夜照料您的并非是紫宸殿的内人,而是董婉仪。”

      他震惊变色,季明霄随即巨细靡遗地将近日事回禀,囊括董时津彻夜未眠、衣不解带地看顾、亲手煎药熬汤、替他更换中单、被他砸中额头、被他当作康肃訾毁以及最终慌忙离去,恳求他隐瞒事实,却体虚险些趔趄摔倒。今上惊骇难遏,“果真是婉仪?果真是时津这般尽心?”季明霄俯首鞠身道:“容臣僭越,若非对您用情至深,想也不能处处细谨。连您的汤药俱是婉仪先尝,再喂给您的。”今上倏地起身朝殿外走,却见煖轿已然置妥,遂顾首对季明霄道:“还是你最解朕意。”

      而御驾临钟翊阁时,阁前有群群内人守候,阁内却黑漆漆的。谭鹤率先领祗应朝他施礼,“官家万福。因身上疲累,娘子已然就寝,不知可要妾唤醒娘子?”今上侧首问道:“时津缘何劳累?”谭鹤将话讲得很圆融,“因忧心官家病情,婉仪每常寝食难安。且怀喜总是更疲惫些,遂提早安置。”

      今上衔笑向她颔首致意,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跟着,提步踏入寝阁,循着榻前灯烛光亮寻到时津,小心翼翼地蹇帘窥探。她平躺着,素手叠放着,纵使寐中亦时刻护持着腹。只是仿佛比畴昔还瘦削、还要憔悴,可回想起她昔日身量,竟也不甚留意。果真是他辜负时津的诚意,却尽将柔情付诸给那龌龊的毒妇。明霄所禀萦绕耳畔,她肌理皙嫩,怎能捱住瓷碗摔砸?他鬼使神差地伸臂轻拨弄她额前散碎的鬘发,瞧右额侧果真肿了一块,触目惊心。然而他轻微的举动使得她微噫,睁眼瞧甚惊,遽然要撑榻起却被他制止,“不准乱动。”

      她果然遵命静静躺着,只是瞧着他半晌便泪眼朦胧,他替她擦掉眼睑的珠,“莫哭莫哭。明霄俱已告知我。韶韶,你这片心我已然通晓。”定要她付诸血的代价,才能铸成那坚不可摧的烙印,深深铸到他的四肢百骸中,使得他永世铭刻。她缓缓舒着息,向他微微摆首,却哽咽难语。他见势将她搂起,抱于怀中温声抚慰。时津是他毕生撞见的最懒怠哭的娘子,旁人拿哭闹将家常便饭和笼络的筹码,而她却从不将弱态和泪痕当成武器。他抱紧她,倏然道:“你待我情真,我誓不辜负,否则便天雷亟灭,不得好死。”

      违背誓言当真会得到惩罚吗?那负心薄幸却时常道山盟海誓的郎君缘何还好端端地活着呢?她腹诽不断,却察觉他揽抱她的手紧了又紧,几然带给她被掌控和钳制的痛感。他倏地意识到她尚且有娠,顺势松劲,只是圈着她,情意绸缪,温情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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