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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纵情 ...

  •   逾半月,谭鹤即带来她所需的音讯。她辞令有轻重缓急,能使董时津听清楚她最注重的部分,“原是她三日前在紫宸殿外跪了半宿,或许真是诚感动天,连着唱晏殊的《蝶恋花》,许是她跟官家最初时常吟的曲调,便惹得官家动容,命她进殿禀话。约莫一刻钟后紫宸备煖轿送她回倚霞阁,昨日召她进御,我瞧甚有复宠势头。”董时津微微哂道:“我擎小听婆婆们议论,说寻死觅活的架势虽不能留得住一世,但将就一时总堪堪得用。倘说禁庭最愿舍命给他的,思来想去还真是陈珈蓝。”谭鹤沉然道:“她精痴缠,跟你截然不同。她复宠如初对你最有弊害,你可要琢磨良策?”董时津意味深长地摆首,“先由她去罢。我想瞧瞧她能折腾出何等惊天撼地的重事。”

      许是她神机妙算,连续一月陈珈蓝竟然圣心常驻,将其余房院比得黯然无光。且两日前便以宠进秩婕妤。独占鳌头、独得雨露的倚霞阁亦能逾越董时津的钟翊,譬如取份例时她的新任掌事琴瑟竟然推搡谭鹤而冲到最前。而今上赏赐给钟翊的瓷器和贵重的博山香炉亦被她截胡。是日连最好脾气的临肆亦有忿忿神情,却见董时津正修剪黄芍药和鹤翎红,并将它们斜倚美人斛置放,谭鹤眼见她好整以暇,便屏退临肆遄坐到她跟前,口气很是急促,“你真要听纵她?便是你无所谓,总要替你腹中公主斟酌。官家素来蔑视公主,你瞧瞧董时渝的盼儿便知,身为官家骨肉亦要等候传召,甚至要间隔两月才能见官家一面。”董时津却斜倚软榻面尤衔着澹澹微笑,“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处事做人皆从这番道理。倘或不准她登高,焉能目睹她是怎样跌重的?”

      又逾四日,她的掌事宦官荀粱向她禀报道:“娘子料事如神。紫宸果然出事了。今日官家如常视朝,视朝后要召陈婕妤侍驾,却遽感腰疼要宣唤医官,旋下白物,又多滑泄。眼下翰林医官院和专侍官家的御医皆赶赴紫宸殿诊断。”董时津抚着腹慢悠悠地起身,身侧谭鹤忙搀稳她,提醒她踩实,董时津嗳了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走罢,官家不豫,嫔御焉能清闲。”

      她赶到紫宸便见这番景象,郑皇后身在最前,她低声抚慰着近日偶感风寒,此刻却涕泪纵横的皇太后,而兴许还不算罪魁祸首的陈珈蓝跪在最侧,俨然倾颓如败谢残花。沈太后骤然怒起便接连掌掴她,那掌面声清脆而响亮,似乎令她们快意。瞧着魅惑君王的下场,便算以儆效尤。直到十余掌,陈珈蓝的面颊肿如蟠桃,红如酣醉,沈太后堪堪停手回到绣墩,而今上仿佛恢复了些意识,隔着帘幔伸臂唤姐姐。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时的称谓萦绕耳畔,沈太后愈发痛难自禁,“都是陈氏害得你这般。我即刻命人拿绫子绞杀了她!”

      今上却遽然攥紧母亲的腕,“我不能没有珈蓝,今日事论罪道错,皆该由臣领。还请孃孃宽宥珈蓝罢。”郑皇后见势便吩咐陈珈蓝,“官家竟这般疼惜你,快回倚霞面壁思过罢!”沈瀛却不准,她的厉喝使得殿中房院皆跪倒,“命她跪在殿外反省。没吾的懿令不得起身。她蛊惑官家到这般田地,难道还要顾念官家姑息纵容?”说罢她看向皇后,又凝董时津道:“皇后是簪缨显贵出身,近身伺候的活计做不来。这几日便辛苦董婉仪伏侍官家罢。”

      郑育襄瞧着今上病恹恹的模样亦心烦意躁,亏得不需她在旁,遂领娘子们告辞。沈瀛则偕时津到侧殿说话,“御医称官家纵/欲过甚,如今需得茹素调养。原本我这娘亲该看顾,可是吾遇风寒,只怕是要过病气给官家。闻得季明霄禀奏,道嫔御中最稳重、最识大体、懂进退的便是你,遂命你贴身随侍。虽你孕喜不便,但眼下境况紧急,吾又不能放心其他娘子侍官家,便只得将重任交给你。”

      说罢她又哀愁道:“董婉仪别怨老身算计。官家欲/火旺盛,恐是陈氏蛊惑太甚的缘故。每常总是几次三番地兜搭诱引,便是再康健的人也要倒下。御医说官家半载内不能召嫔御进幸,故你是最妥帖的。吾已将殿内伺候的内人尽数清走,料他不敢对你做甚。”语毕她倏然趔趄,仿佛晕眩。董时津立时三刻搀稳她,“娘娘要保重懿体。”沈瀛摆首道:“我不碍事。但还需警戒你一句,凡事以圣躬康健为先,不得纵官家肆意妄动。”说罢她身侧暄娘揽她出殿,董时津矮膝缄默恭送,静俟她离去。

      俄而谭鹤扶她落座,却见她瞬目示意噤声。倏忽帘幔异动,他如疯癫发狂般掀帘,见董时津明显是怔愣,“怎地是你?珈蓝呢,你将珈蓝怎样了?”闻高声斥喝季明霄遽然入殿,董时津缓慢起身道:“官家息怒。既同为嫔御,妾岂敢处置陈娘子?”他猛然将身侧的药碗砸个粉碎,“康氏!你仍不愿放过朕吗?朕是天命所指,众望所归,朕是皇考亲册的储君,你别妄想能取朕而代之,倘或你胆敢牝鸡司晨,必定会遭万姓唾骂!”季明霄见势只得膝行向前提醒道:“官家瞧清楚,您身前的人是董婉仪啊!”

      今上倏地狠掴他面斥责道:“杀才!竟敢胡言诓骗朕!陈婕妤呢?朕要见陈娘子,你们即刻去接珈蓝过紫宸来!”他的口谕如跌落静湖的枯叶,纵能形成涟漪,却不能改变分毫,他立时雷霆暴怒,凡能探手取到的物事尽数被他掷砸。他欲下榻却觉髀膝无力,不留神便摔在脚踏上,季明霄见势忙搀他起来,而今上却骤向中裤摸去,只觉湿漉漉一片,又黏缠如糊,他倏地醒悟那白物是甚么,未能发作便再度晕厥。

      紫宸人仰马翻,季明霄借着御医诊断的时候宽慰董时津道:“官家的话娘子莫要放在心上。官家患病神志不清,訾骂语辞不能作数。”董时津欠身道:“多谢都知关怀。您亦被官家误伤,我适才命人取了消肿的药膏,请都知闲暇时涂些罢。”见她意欲回殿季明霄遄道:“董婉仪请留步。臣知此话僭越,但尤想请问婉仪。这一月婉仪缘何不到紫宸殿拜谒官家?”董时津歉疚道:“我悔恨逾常。我以陈婕妤对官家诚意浓厚,必然能够伺候妥善。孰料她竟将官家害成这样。时津虽倾慕官家,盼望能长随身侧,甚至能多得几分眷顾,但却不想因时津私心而令官家踟蹰难办。倘或官家望见我,定然召我。倘或官家不肯,我凭皇嗣求他赐见,岂不强人所难?不瞒都知,我虽很将官家当做郎君思慕瞻仰,却不敢透露丝毫。只盼能瞧见官家安康常健,那便是我最惬意的事。”

      季明霄观她字斟句酌,坦露真情时愈到后则眼圈愈红,便沉重地作揖道:“臣莽撞失言,请婉仪恕罪。”董时津略退半步向他弯膝,“我知您比陈先生更慎重得体,亦是真心替官家着想。谢您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反倒要请都知勿怪我失态。”说罢她顺势掖了掖眼角,仿佛是掩饰将落的眼泪,“今后还请您好生照拂官家,时津感激涕零,愿结草衔环报答都知。”季明霄再深揖道:“娘子折煞。伏侍官家是臣的职责,臣理当誓死报效。”脱离季明霄的视野时津悄然翻开袖管,谭鹤见内腕微红,便惊讶道:“娘子欠安吗?”董时津却微微笑道:“走时倒是我失策,该用玉葱熏熏眼才是。”谭鹤略略松劲,替她将袖管撂回原状,适时御医出殿向她禀报道:“婉仪万福。官家是肾气衰弱,气血不行。兼数日纵情过度,如今还需服药静养。”董时津却提出新的疑问,“且等等。敢问刘御医,官家缘何会神志不清呢?”刘巍是侍圣躬最久的,曾为先帝延寿半载,固有神医的美誉,他深思熟虑一番答道:“从脉象只能看出臣所回禀的症候。至于神志不清,许是官家近日不能安寝的缘故。”

      果然应董时津所言,殿内又现摔瓷掼盏的声响。关乎圣躬安稳则不能不甚,如今连服药都这样艰难,倘实诊治不妥,他们性命难保,遂刘巍和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们思量、斟酌、斟酌后再禀道:“微臣能否检验官家近日膳馔以及所使器物?”董时津闻言略躬身道:“御医稍待。我人微言轻不敢做主,还需请示太后娘娘。”说罢便授意谭鹤去禀报,谭鹤很快拿到皇太后手谕,“太后娘娘命严查倚霞阁。请刘御医率医官到倚霞阁搜验。”

      董时津默然在袖笼内握紧谭鹤的手掌,和她瞬目和微微颔首。

      眼前是什么?是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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