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芭蕉点翠

5、端倪

　　雷电闪过，映出森冷的天。

　　裴辙抬手在准备进屋的晏九如身前一拦，晏九如瞥了他一眼，立即会意过来。

　　男子一身矜贵衣袍隐入厨房，晏九如留在廊下。

　　在一片议论纷纷中，她悄悄与身侧的厨房女使搭话：“五婶子，花姑平日里瞧着好好的，怎地突然就犯了病，走得这般突然？”

　　宋五婶神秘兮兮道：“瞧着不像是犯病，倒像是被鬼……上了身！”

　　“鬼？”

　　“本在好好弄着鱼，突然就挥刀拿鱼地跳起了舞，还一个劲地怪笑。你说，这不是被鬼上身是啥？”

　　晏九如满脸诧异。

　　“不过大家私下都说，山里接二连三的死亡是仙人在给侯爷指示呢。”

　　“此话怎讲？”

　　“说是山中灵气已污，该另择福地修行去咯。”

　　晏九如不由好奇：“青屿山都搬空了，侯爷怎地不走？”

　　宋五婶瞧了瞧左右，将声音压了又压：“侯爷说，这福地是仙人从前下凡指点过的，除非是那仙人再予他指示，否则旁的仙人他一概不信。”

　　晏九如心道，这关内侯倒是挺认仙。

　　她竖了竖指：“侯爷明智，哪能来个说自己是神仙就是呢！谁家神仙显灵会那般诡异，依我看，就是婶子说的鬼上身。我听阿娘讲，鬼上身时都会伴着鬼乐，婶子可有听见这鬼乐？”

　　宋五婶想了想，道：“你一提醒，似乎是听到一点儿，当时没注意以为是雨声，现下想来，那会还没下雨呢，这一下一下的，每响一下，花姑就动一下！”

　　“是笛声么？”

　　“听着不像，倒像是…鼓，对，就是鼓！”

　　鼓身不小，可不容易隐藏。

　　于是晏九如又问：“婶子可有听清声音从何处传来？”

　　“这到不曾注意。”

　　“那婶子可有留意花姑出事前的一个时辰，发生过甚么与平日不同的怪事？”

　　“今日侯爷办长生宴，厨房忙前忙后的，花姑更是一刻不离桌案，你也瞧见了，她死前最后一刻都还在忙着斫鲙呢。”

　　“连内急外出都没有？”

　　宋五婶摇头。

　　两人一番说话间，晏九如留意到厨房外候着的一众小厮中，有一人虽嘴上与旁人说着话，眼睛却死死盯着裴辙。

　　“五婶子，我若没记错，那人是叫阿荃罢？记得他找人与花姑说了几次亲，花姑都没应。”

　　宋五婶瞧了尖嘴男子一眼，折过头来唾了口：“就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花姑早些年在学堂学了些字，厨艺上又颇具天分，是开封炙手可热的厨娘。那阿荃有啥，求亲不成还一个劲在背后编排人。编排了今日又非给花姑端茶说是赔罪，呸！假模假样！”

　　“花姑吃了？”

　　“哪能不吃呢，那阿荃你不常接触不知道，但凡不遂了他的意，就一直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人旁边，怎么赶都不走！花姑烦他不行，一口吃了茶！”

　　说到后面，宋五婶显然动了气，音调一下抬高，阿荃听到煞白着脸看过来，他的眼神又慌又恐，触到晏九如的目光时，似被针刺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晏九如忙问：“上午给我几位兄弟送茶点的可是阿荃？”

　　宋五婶摇了摇头：“他可不愿做这没好处的事，是我抬出去的！”

　　瞧女子惊诧的模样，宋五婶不由问：“怎地了？”

　　晏九如忙换了神色啜泣两声：“不敢瞒婶子，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事。好在上路前还在府上吃了顿饱饭，不至于黄泉路上饿着。我与他们一同长大，眼下正好来府上，便想代家里人谢谢厨房。”

　　说完，将二两银子塞给宋五婶：“婶子切莫与我客气。除了婶子，茶点还经了哪些人的手？不一一答谢完恩人，恐他们泉下不安。”

　　宋五婶长长叹了口气，红着眼又将银子塞回去：“几个小兄弟上有老下有下，你把这些银子都攒着给他们家里人便好。至于厨房这儿，人多手杂的，细究起来谁都可能经过手，你怎打点得过来。”

　　这话提醒了晏九如。

　　往日，他们卸完货后便会径直来厨房外的小院，就着院子里的石桌吃茶小憩，然后下山回家。

　　关内侯待人还算宽厚，便是府里下人，也每日都备着茶点果子按量分给，若有外人上府办事，亦是同等对待。既然这么多人的茶点都是统一制作，分拿时又不固定给谁，而其他人吃后都没事，便说明浮生散不是下在茶点里。

　　不是茶点便是茶水了。

　　厨房有专人烧水与备茶，每日两人轮流，来人需要茶水时再将滚水倒入以保证茶的口感，这个时机最能保证目标的精准。若凶手此时趁人不意动手脚，人多繁杂的环境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晏九如又问：“他们到院子时，都哪些人在？厨房繁忙，进进出出那么多人确实谢不过来，然当时在的，还是该去与他们道声谢。”

　　宋五婶知她与他们感情深厚，便细细回想，一一道来。

　　包括阿荃在内，都是些熟悉的人名，除了丫鬟月桃。

　　“月桃姑娘在妙真圣姑身边伺候，得了圣姑吩咐来厨房拿些桂枝。圣姑来了不过五日，侯爷身子已有起色。”宋五婶犹豫了下，方放轻声音凑过去，“今晚的长生宴，圣姑还会邀八位仙子一同为侯爷治病呢，不过有一事——悄悄说与你，你可千万小心些。”

　　“嗯？”

　　“八位仙子中有一位今晨突发恶疾，眼下管家和圣姑为物色新的女子替上忙得是焦头烂额。这仙子嘛，玉容仙姿的长相自不用说，懂规守矩、冰清玉洁也要时时谨记，最最重要的，身子骨一定要好。”

　　晏九如听出她言外之意。

　　“府里小丫头们年纪轻，见的事少，都以为这是个攀上枝头做凤凰的千载良机，一个二个排着队地找管家说道，不过都被管家拒了！那老狐狸！孰轻孰重精得很呢！然后——你就来了！婶子将你当作自家妹子才劝你一句，咱这样的出生，长得好看未必是幸事，守着本分有二两碎银果腹就行，切莫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说完，她双手紧紧握了握晏九如。

　　晏九如垂眸。

　　是呐，这般本分过日子的人……怎会就不在了呢？

　　怎能就不在了呢……

　　被锢在深处的哀恸抑不住地就从四肢百骸爬了出来，渗的人手脚发颤。恰在这时，裴辙抱着花姑尸体走将出来。

　　周围议论之声愈盛。

　　晏九如漫出的思绪被嘈杂声扯了回来。长睫遮掩下，瞧不清她眸子几经转动，再抬眸时，她笑吟吟看向宋五婶：“放心罢婶子，我旁的看不清，安分守己礼义廉耻最最懂得。”

　　好巧不巧，这话飘进裴辙耳中，他步子不由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