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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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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日入光销,加之大雨倾盆,四周昏暗得紧。
晏九如与裴辙随在金管家身后,行于复廊,于曲水流觞中,一路往驭鹤楼而去。
驭鹤楼位于云舒苑西北角,倚山势建金碧楼台两层。楼前有一水池,立两石雕仙鹤于池中。楼的西侧,山中有地热流出,汇集成池,建成温泉疗养之地,是为瑶华仙境,噩纳神的图案便是出现在此。
离驭鹤楼百步时,楼内丝竹声混着雨声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间或听到几声女子的软媚歌声。
“这歌唱得真真好听!”晏九如望着驭鹤楼的方向,赞道。
金管家捋须笑道:“妙真圣姑入道观前是金陵城最有名的歌姬。”
晏九如纳罕:“可是深谙道术,闻一知十的妙真圣姑?”
“正是!”
“常听秋水楼往来的贵客们说起,不成想今日有缘得见,听闻圣姑不仅道法高深,医术也十分了得,有她在此,侯爷两三日定能大好。”
金管家笑着接话:“侯爷能不能大好,还得瞧姑娘愿不愿意助圣姑一臂之力。”
晏九如疑惑地皱了皱眉。
金管家朝她使了使眼色,两人移步一侧。
金管家看了看十步外的裴辙,确信雨声掩护下,男子听不到这边的说话,方道:“九姑娘,妙真圣姑此番带了八位圣女前来,同为侯爷治病,好巧不巧,有一位圣女犯了病,自不能再为侯爷瞧病,可如今侯爷的病耽搁不得,若九姑娘愿意替上这位圣姑,可付姑娘一百两酬金。”
“管家何出此言?”晏九如诧道,“您若让我拿刀护院,那自不成问题,可若让我看病,还是给侯爷看病……我连风寒用甚药都不知。”
“非也非也,此病非常法所能治……”金管家对她低语一番。
裴辙素来耳力极好,早已将管家之言听入耳中,余光见女子双颊泛红,连连摇头,又听管家从一百两加价到了一百两再到三百两,女子似有迟疑。
“容我思量思量。”晏九如最后道。
“这般好的机会错过便没了,瞧姑娘也是聪明人,便与你一炷香的时间。”
“确实是个又轻松得银又多的好差事,”晏九如含羞,“多谢管家指点。”
进门前,晏九如就料想进来后定然有事等着她,不然凭她这样的身份,怎能劳金管家亲自引路,还要面见侯爷。
果然……
见裴辙正瞧着楼内灯火出神,她漆黑的眼珠溜溜一转,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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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鹤楼外,守着十余位护院。
金管家问:“九姑娘可考虑好了?”
晏九如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樱唇紧抿,似有难言之隐。
金管家扬眉:“银子给的可不少了。”
“不是银子的问题……”晏九如向前一步,压低声音,愁眉苦脸道,“听闻这事儿需完璧之身?”
“确实,唯处子之血方能聚天地至纯灵气,也唯这至纯至活的灵气入体,才能助侯爷身体康健!”说着,金管家回过了神,逐渐瞪大了眼,“姑娘难道??!!”
晏九如慌乱无比,极尽夸张地捂着嘴往后踉跄了两步。
她红着眼,哽咽道:“前几日年少无知做了错事,本想此后一别两宽便算了,可眼下您老指点这样一条富贵之路,我心中欢喜异常,然思虑再三,一来不敢伤侯爷贵体,二来也不能恩将仇报,陷您老于不忠不义之中。”
说这些话时,她间或朝裴辙瞧上两眼,那欲说还羞的女儿家心思,但凡眼不瞎,都能琢磨出点味儿来。
旁边的护院交头接耳。
金管家骇然出声:“与你有夫妻之实的是裴公子?!!”
裴辙抿着唇,默不作声。
金管家瞧男子这般模样,便当他是默认,气急骂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瞧公子皎皎霁月的模样,不想竟行此禽兽之事!”
裴辙:“……”
晏九如适时哭上两声:“不怪哥哥,只怪我那日喝醉了酒,硬要与他……”
裴辙闻此,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不作一言。
倒是旁边几个护院,早已小声嘀咕起来:“竟是九姑娘霸王硬上弓!”
“九姑娘天生神力,她动起手来,谁人能挡?”
“瞧你说的胡话,美人娇软入怀,傻子才挡哩!”
几人竭尽想象,裴辙眉梢微挑,倒是晏九如十分淡定,只是为配合效果地佯装懊恼,对金管家道:“此事木已成舟,不然就天知地知您知我知,得了钱银我与您三成?”
金管家吹胡子瞪眼。
晏九如咬牙,十分不情愿:“好!你七我三!”
“全给我也不行!”金管家骂咧道,“这事儿关乎侯爷身子,用什么药出什么效!侯爷若出了事,我们这全府的人岂有好果子吃?!瞧着姑娘是有福之人,竟做出这般无福之事自断福气!姑娘请回,不送!”
金管家越说越气,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晏九如满是遗憾地叹了口气:“也罢,我得早些回去多烧些纸钱,这青屿山的冤魂越来越多,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她说着间或抬手擦擦眼角根本没有的泪。
倏地,金管家本要迈进楼内的步子一滞,转身叫道:“等等!”
晏九如很是配合地问:“管家还有何事交代?”
“你方才说歹人可能还在山中?”
晏九如点了点头:“眼下这天气,凶手也不大可能冒险下山,想来是躲在哪处空宅。”
“你还说那人神出鬼没,本事通天,神不知鬼不觉就杀了你那几个同伴?”
晏九如眼一垂,红了眼眶。
金管家继而道:“上一笔买卖做不成,老朽这还有另一笔买卖,看姑娘愿不愿意。”
“烦您老为我指条路。”
“按理说咱府上也不缺人,但眼下歹人行踪不明,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五两一日,雇姑娘看个院子。”
晏九如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绝。
金管家横眉:“压一趟货可才二两银子,我是瞧你也算能用才破例多给几两,更何况,咱府上吃住俱全,这般好差事,姑娘哪里找?”
晏九如道:“我便与您敞开天窗说亮话,以我之力,是不是能以一当十来用?”
周围护卫点头赞同。
“是不是怎地也该开价二十两一日?”
“该!”护卫们异口同声。
金管家轻咳一声,几人忙噤了声。
晏九如又道:“押货搬物不过是出些蛮力,看家护院豁上的可是我的命,尤其眼下这情形,谁知歹人是冲着甚目的而来?”她说着抬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万一那人就是纯纯这儿有问题,就喜欢胡乱杀人呢?谁敢保证自己待在这一定没事?”
“再说了,”她示意金管家去看立在一侧的裴辙,“我表哥的身手可不一般,您这一份银子可请了两个不得了的人呢,不亏!”
金管家将男子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确实是常年习武的样子,只是面上他仍强作横眉:“身手行不行老朽也没见过,凭地让你个丫头坐地叫价?再说,这杀人要么为仇要么为财为情,哪有人不分青白皂红胡乱杀人!!”
话方落,便有小厮匆匆而来,小厮在他耳旁低语几句后,他倏地打了个冷战,面色大变。
晏九如与裴辙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眼对方,心道定是出了事。
几道雷声接连轰鸣而过,金管家回过神。他换上如往常一般的神情,似是不情不愿地从袖中掏出张银票,递将过去:“老夫瞧姑娘平日里做事也算上心,若是换做旁人,这个价真真是痴人说梦!”
话是这般说,递银票的手却是在半空停住。
“九姑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这钱,你的命可就在这了,云梦苑在,你在,云梦苑亡……”
晏九如接过话,言笑晏晏:“我自与云梦苑共存亡。”
金管家很是满意地捋着须:“这头一件事嘛,便是烦姑娘去厨房走一遭,抬个人。”
来传话的小厮立于他身旁,闻言张了张口,煞白着脸不敢言语。
晏九如料想金管家突然的爽快定有内情,如今看来内情之一便是厨房中的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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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厨房外,方知抬的不是人,是尸首。
厨房的厨娘花姑死了。
透过支起的窗牖,便瞧见她肿胀的身子跪在案板前,右手握刀,左手拿着处理到一半的鲈鱼,面上双眼紧闭,嘴边含笑。
一股淡淡的奇异香味——三分甘苦七分香腻,混在湿润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这样的情形,晏九如再熟悉不过。
她面上惊恐,心下冷静地快速扫了一眼廊下众人,都是在侯府多年的老人,并没有陌生面孔。
金管家咳了声:“九姑娘,人就在里边,你快些抬走,莫误了厨房的活。”
晏九如佯装气道:“您老说的可是抬人不是抬死人!”
“人死了难道就不是人了?”金管家狡问。
晏九如冷笑着反问:“若都同样是人,怎的大家都离得这般远?”她看了眼站得远远的厨房众人。
金管家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您老是指着坑让我跳呢!”晏九如气哼哼地说道,“按风俗,抬死人可得另给钱银才行!”
金管家见忽悠不过,不耐地掏出二两银子:“我算是瞧出来了!姑娘一开始就是奔着银子来的!”
晏九如见好就收,装出一副被人拆穿的心虚,讪笑着撇了撇嘴。
金管家只当瞧透了她,吩咐厨房众人:“待九姑娘将花姑尸首抬到柴房,你们赶紧着,把菜弄好抬到驭鹤楼!若误了长生宴的时辰,大家都要受罚!还有,花姑今日用过的东西,统统丢掉!莫叫侯爷沾染了晦气!”
一阵冷风刮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