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胡晓鱼

84、 梦回那年内心深处的槐花香

　　2013年2月4日 星期一 晴转小雪
　　在雪花的光亮里，我闭上了眼睛......
　　记忆使我梦回，走进我中考那天的作文里。
　　这是我隐藏在内心极深的，一直不敢提及的地方。
　　我终于敢在喝了酒以后，面对自己内心最大的痛。
　　曾经很多次，在我高考失误以后，在我无助的不知怎么办时，我祈求能让我沿着内心深处梦见这些。
　　但一次都没有，他们像是被封印了一样。
　　但这次，我终于走进去了，走进了中考考场的作文里，到现在，那篇文章过去这么多年，我都还记得每字，每句，整整全篇。因为它们是我无人知晓的内心：
　　我终于走进孩童时，那个飘满槐花的小院。
　　那里有慈祥的喂鸡的姥姥，以及那条比我还年长的老黄狗......
　　我触摸着不算斑驳的土墙就沿着那条沟沟壑壑，但心恋着的黄土小道一路走来。
　　学着儿时的蹒跚，带着儿时的表情。
　　我又见到了姥姥弓着腰，在院子的柴火旁捡干柴，旁边的火炉上煮着香甜的枣子和苹果。
　　泪一颗颗无条件的滑落，将细细密密的老黄土溅开小小的窝窝。
　　而后渗进我的心灵，带来一串串的涟漪，像槐花特有的季节那样清香亲切。
　　似乎可亲的姥姥没有离开我们一样，我明明又看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背着柳编的箩筐很欣慰的，在槐树下落香香的，白白的槐花。
　　后面跟着傻笑的哥哥和我，还有屁颠屁颠摇着尾巴，会流泪，会高兴，有喜怒哀乐，懂得人类思想感情的老黄狗。
　　我终于明白了，我对于家乡和记忆的那份执着。
　　并不是因为红砖的房和院落，而是里面承载的那份至情。
　　不用表达的暖流触碰我干枯的眼眶，眸子深处的乡愁多了一份咸咸的东西。
　　满院的翠绿裹着满心的抽痛......
　　这些我很久很久没有入梦的画面，慢慢揪的我痛彻心扉。
　　我看见了姥姥在微弱的蜡烛光亮里，用那双粗糙，带着松弛肉皮，还有些不太灵活的手为我贴心补袜子。
　　我却，毫不在意的只瞅了一眼，便嫌弃的丢进了垃圾桶里跑出去玩儿。
　　我看见姥姥在老风箱里掏出焦黄焦黄的烤红薯，细心的为我包去外皮递给我。
　　我却，从没有一次为姥姥包开过一颗花生。还在那很冷很冷的冬天，姥姥拄着拐杖唤我去为她铺被时，我生气的乱发脾气。
　　我看见姥姥踮着脚为门前苹果树上又大又圆的苹果套上塑料袋子，等待它长的再大些再红些。
　　我却，在之后的某一天，跳起脚摘了个精光，没有给她留下一个。还在我爸的偏袒中，认为她大惊小怪。
　　以至于某一天的某一刻，猝不及防，听到了姥姥离开的晴天霹雳后，再也没有原谅过自己。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任劳任怨的护我周全了......
　　最后那一刻，我看见姥姥穿戴整齐的躺在棺木里，我分明看到她依旧慈祥的微笑。
　　我哭不出来一滴眼泪，周围吹吹打打，只听得到唢呐的哀鸣，我在想，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姥姥......
　　现在，我终于又看见了姥姥，在很久很久的现在，分不清真不真实的世界......
　　我呢喃着：姥姥，我回来了，我终于见到您了姥姥......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声音，它好小好小，不足以让我给姥姥对话？
　　姥姥，姥姥……
　　我发出的声音一点都没有效果，它没有传播，也没有声响，我的声音依然石沉大海般散去......
　　我开始着急的用了最大最大的声音喊：姥姥，姥姥，我是小鱼儿，鱼儿啊，那个您最爱最爱的小鱼儿，你看看我好不好？
　　姥姥终于回头，只是看着我慈祥的笑，像儿时那样。
　　我着急的哭，着急的说：姥姥，我真的好想您，但我不敢想您，我怕您不原谅我，姥姥，你别走好不好。
　　我早就想说对不起，但是我没勇气，我是个懦夫，是个混蛋，是个糟糕的人。
　　我用了这么久这么久去后悔，去痛恨自己，只为能再见见您，能被您的手再抚摸一下我的发，能再抱抱我。
　　可是，可是您总不来见我，我想说，姥姥对不起，我不该把您用发颤的手辛苦缝好的袜子嫌难看扔掉。
　　我不该在您唤我帮你铺被时生气的跑走。
　　我不该在您生日那天，因为上学没有去给您过最后一个生日。
　　第二天您就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都怪我啊，姥姥，在您葬礼上还求你让我哭出来，不哭很丢人。
　　我不该啊，姥姥，我忏悔了很多很多年。
　　我想梦见您，给您你说我的忏悔。
　　您生气吧，您打我吧，姥姥，狠狠的打我一次。
　　您总不肯来梦里见我，我是一个混蛋啊，姥姥，你别原谅我......
　　姥姥依旧不答话，只是冲我笑，轻柔慈爱。
　　对不起，姥姥，对不起......
　　姥姥没有回答任何，她只是微笑，一直微笑。
　　原来我说了这么这么多，声音还是没有发出来......
　　姥姥微笑着站起身，冲我摆摆手……
　　大黄狗也跟着她站起身，冲我安详的笑，是啊，他也老了，见证了我的出生和成长，他已经如姥姥般年迈。生下了那么多的小宝宝，却一个都没能在身边。
　　他也累了。
　　我伸出手去，想去再抚摸一下他柔软的毛发。
　　想去拉住姥姥的手。
　　他们却向前走的越来越透明,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
　　不要，姥姥不要走，我害怕。
　　我奋力的去追赶，拼命的去喊：姥姥，你别走，求求你，你别走......
　　你还没有说原谅我，我还有很多话很多话。
　　姥姥，姥姥啊......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追啊追啊……
　　姥姥就冲我再次回头笑啊笑啊……
　　她抬起胳膊，手心从里向外给我摆摆手，示意我回去。
　　最后，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我听话，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我的泪汹涌着，撕心裂肺般的感觉比我经历的任何事情都痛。
　　再也吃不到了，姥姥用乡火煮的枣子和苹果，甜甜的，透着快乐。
　　细细咀嚼的那种幸福味道终究越来越淡......
　　童言无忌似乎也再也没有任何可说的价值。
　　再也见不到了，那个懂人情冷暖的大黄狗。
　　他们都随着那个年代的袅袅炊烟散了去，再也回不来，再也回不去……
　　终究，还是终究，我没有挽留住任何，没能等来一句姥姥的原谅……
　　这么多年，是我拼命想原谅自己，解救被困在某一个地方的自己，却又拼命的不肯去直击痛处。
　　才导致身体里另一个我想要挣脱束缚，还没有胆量面对这个世界，才成了现在一个矛盾的，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人......
　　别了，连回忆都回不去了的地方......
　　枕头边，眼角几滴苦涩的泪珠滑了下去……
　　忽然间，有一束光一样的洁白，照在了我的身上，它缓缓洒下，进入我的心里面，照到了蜷缩在心房角落里，那个赤身的小小的人儿。
　　她抬着单纯的，灵动的大大眼睛，审视着这个从漆黑变得明亮的心房空间，豁然开朗......
　　她走了出去，站在路的尽头。
　　懵懂中猜透长大的奇迹，思想悄然将她小小的身体拔高……
　　她变换着，长成了我的模样。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没有衣服，但她像极了我的容貌和身体。
　　“你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我是你，你忘了？”
　　“我不记得了。”
　　“那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你。”
　　她冲我笑，眼神灵动，天真善良，温暖随和，没有任何烦恼。
　　我看看自己的身上，一件套着一件的衣服，它们把我裹的透不过气。
　　我的背上背负着一件件的行囊，它们压弯了我的脊背。
　　我回头望去，走过的地方，一步步的沉重脚印把土地踩出了深坑。
　　怪不得，我追不上姥姥。
　　我越来越虚弱，这些行囊一样沉重的东西还在不停的从天空飞奔而下，一点一点砸在我的背上。
　　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