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沼泽苏醒（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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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特挣扎着抬起头，回头想要提醒后面的骑士，可黑色的沼泽仿佛一下引爆了压抑已久的恐慌情绪，有人崩溃地哭了起来。
“冷静！等一下！”安特大喊，可后面的人已经慌乱地冲了过来，踏在了他的身上。
受伤的腰部猛地被人一踩，碎裂的骨头一下扎到内脏之中，安特吞下鲜血与惨叫，眼前发花，挣扎着想要保持平衡，可后面的人都将他当做踏板，踩着他的肩膀，他的背，他的手，逃到对岸，却将他一脚一脚陷进更深的深渊。
安特咬着牙，努力保持着清醒，泥浆快要没过他的嘴巴。
他有些绝望地看向前方，弗热已经将雪莱交给了其他的商都骑士，刚好转头一脸震惊痛心地与他对视。
“弗热……”安特向他伸出手。
救我。
弗热怒骂着冲过来，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感受到满手的血腥与滑腻，弗热心痛地面部扭曲，用力想要将他拽出来。
可才刚拉出一半，弗热动作突然凝固了，带着惊恐迷茫看向安特的身后，大张着嘴巴。
安特心有所感，回过头，心跳仿佛一下停止了。
原本的森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色沼泽，上方是灰白色的均匀一色的天，天地之间的那条水平线上，一只巨大的竖瞳缓缓睁开，里面一圈又一圈紫色黄色相间的瞳孔不断收缩，放大，最后聚焦在他们身上。
和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安特颤抖起来，近距离地直视着「祂」，令他的恐惧决堤，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逃！
快逃！！
人类在祂的面前多么渺小无力！！！
手上的力道一松，安特错愕回头，心里好像被挖走了一块。
弗热跌坐在地上，松开了他的手，愣愣地看着那个巨大的竖瞳，眼神里是无止境的恐惧与绝望。
“弗热！”
安特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他爬起来，最后地看了一眼安特。
那一眼中恐惧，绝望，愧疚，犹豫，庆幸，挣扎，惊喜，决绝，渴望，迷恋都被无限放大。
安特知道他想做什么，生平第一次挤出近乎谄媚的笑容，几乎恳求道：“别丢下我。”
但是他的头盔遮蔽了他的笑容，眼泪，鲜血……
别丢下我，救救我，求你……
……我害怕……
可弗热痛苦地闭上眼睛，转过身，跌跌撞撞地逃开。
安特眼中的火光熄灭了，伸出去的手蜷缩起来，他甚至有些后悔喊了弗热一声，不喊至少还能保留最后一份体面与尊严，现在一切让他像个小丑。
怨恨填膺。
他握紧拳头，恨到发疯。
我拼了性命救的队友踩着我的身体，我当做兄弟的人放开我的手。
说什么敬我，爱我，都是惧我，骗我！利用我然后背弃我！我做的一切一文不值！这群逃出生天的骗子会说我发疯，会说我入魔，说我罪有应得！
我生不得爱，死不得名！
他吐出一口郁结在胸口的血，眼里没有泪水，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将那双清亮的眸子烧得通红。
「沼泽」似乎已经将被愤怒和怨恨支配的他视作囊中之物，从他的身后伸出无数条紫色黄色交织的触手扑向远处的弗热。
安特感到一丝快意，就好像被火灼烧的身体陡然沉进冰水之中，几乎要大笑出声。
可当他看见，一条触手缠住弗热的小腿将他拉倒在地时，疯狂的眸子里又闪过一丝无措与痛苦。
在寄宿学校的针锋相对，在骑士团里的并肩作战，总是傻笑着有着些许雀斑的红发少年和面前惊恐万分满脸血污的骑士慢慢重合，点点滴滴都在唤醒他即将沉入沼泽的人性……
……
那天，他提着魔狼头颅回到营地时，所有人都像避开瘟神一样，离他远远的。
只有一个人坐到他身边，帮他热早餐的肉汤。
“谢谢你，救了我……明明我们在学校的时候那么不对付……”红发少年有些扭捏，舀汤的手因为紧张害怕而颤抖着，在递给安特时洒出一点在他的手上。
“离我远点。”安特还处在第一次被神降的混乱之中，知觉麻木，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红色的头发在面前晃来晃去，声音干涩嘶哑。
手被一下握住抬起，碗碰到嘴边，温热的汤流进干涩的口腔之中，让安特被寒霜侵蚀的身体短暂回温。
视线渐渐清楚，隐约看见面前红发雀斑的男孩胆怯地望着自己。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弗热咧开嘴笨拙又羞涩地笑了起来，绿色的眼睛像无杂质的宝石：“好喝吗？”
口腔中的肉香慢慢弥散开来。
……
弗热被拖拽着，紫色与黄色的触手缠绕着他，勒得他喘不过气来，恐惧让他无力挣扎。
突然，触手僵住了，然后如潮水般缩回，伴随着非人的嘶吼。
弗热死里逃生，回过头，正看见，安特浑身上下都泛着驱散法印的光，手中的长剑夹杂着耀眼的雷光深深地刺穿一只巨大的触手。
那天大雨，安特横马挡住他所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是，我看重荣誉，但和你们相比。别说是荣誉，哪怕是生命，都排在后面。”
——“我随时可以为你们去死。”
——“我不是在说大话，你以后会知道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还要救我！”弗热跪在地上，几乎崩溃。
安特什么也听不见，剑下的触手猛地变形，化作黑色的长矛一下捅穿了他的盔甲，包裹着心脏，从后背穿出。
弗热看见鲜血喷涌中跳动的心脏，原来圣骑士的心脏也只有这么小，也是那么脆弱。
安特松开手中的长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向前倒去。可他才倒到一半，蜂拥而至的紫黄触手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的身体撞向后方。
“安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弗热看见安特面前炸开一朵血色的水银之花，但是只阻碍了触手短短一瞬。
安特的身躯就好像滔天巨浪中的一根枯枝，瞬间被吞没，他的头盔飞起，带着红色的液体，又被触手碾碎。
弗热分明看到那些紫色和黄色的触手上混杂了大量的鲜红色，可又在几次翻涌之后，消失不见。
弗热好想死，亲眼目睹那个少年，那个太阳，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坠落，一下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他有什么脸面苟活，他凭什么苟活？
他背弃了他的太阳！在最后一刻还照亮着他的太阳！
弗热冲向翻涌的触手，想要一起被搅碎在其中，最后一次靠近太阳的光。
可就在他将要触碰到触手的那一瞬间，天地猛地颠倒，他一下坠向灰白色的天空，眼看着那抹紫色与黄色越来越远，他大脑一片空白，还没等反应过来，后背猛地撞到了实地，一口鲜血吐出，浑身的骨头都摔碎了。
他偏过头，无神的目光涣散，眼前只有一片广袤的空地，安静得可怕，好像那片森林，那场闹剧，那些鲜血与痛苦都是一场梦。
他从梦中坠落，到了没有太阳的现实。
天上下起了大雨，弗热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与内脏的碎片，不停地哭着，雨水，泥水混着血水，灌进他的口鼻。
好想就死在这一刻，弗热痛苦地抽搐起来，心痛如刀割。
我是一个叛徒，是渣滓！我就该腐烂在脏水沟中！他何苦照我？
悔恨将他吞没，他痛不欲生。
我这么卑劣的畜牲，就不配看见太阳。
……
地下室中。
笔直跪坐的伊瑟猛地摇晃了几下，白袍上面慢慢晕开鲜红的血花，好像里面的身体被刺穿了几个洞一样。
“傻孩子……”他哽咽着倒吸一口气，眼珠颤动了几下，好像灵魂刚从很远的地方被拉扯回来。
他栽倒在地上，头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头发上的浅金色如潮水慢慢褪去，只留下一片银白，如同山峰不化的雪。
“为什么……”伊瑟咬住自己的嘴唇连着银白的发丝，用颤抖的手指扯开领口，雪白的肌肤如同碎裂的瓷器一样布满裂纹，从中渗出血来。而在他的胸口处，本该有着和安特一样的星月印记的位置此时空空如也。
明明自己能够救下他，哪怕豁出生命，可是安特却在最后一瞬间，解开了两个人的契约。
他不知道安特从哪听来的单方面解开契约的方法。
其实他刚刚也冲动了，明知对面是苏醒的「沼泽」，却还是将本体跨越空间送了过去。在看到被掏出心脏的安特时，苦苦模仿的理智在瞬间崩盘，他一边用水银黏合血管，泵进鲜血，唤醒心脏，一边显露出真实的模样，挡在安特面前，被沼泽贯穿。
“够了……”安特轻轻开口，水银上能传来他声带的振动。
不成人形的伊瑟回头，看见被打飞头盔满脸是血还浅笑着的金发少年。少年的手上有早就画好的破誓法印，他无限眷恋地再看了一眼伊瑟，然后按在了胸膛上。
等等？！
在那个时空瞬间失去落脚点的伊瑟被规则强制传送回来，躲开了沼泽的最后一击，却也深受重伤。
他从不深入思量的星月契约，在安特主动解除的那一瞬间，被赋予了不同的意味。
他以为自己是理所应当的保护者，他的愤怒更多来源于所有物被染指的羞辱与冒犯。可现在，牧羊人却反过来被他所圈养的小羊保护了。
他想要从这种单方向施予的保护之中学到的人类的“爱”，此时却被一个眼神模糊教会了。
“安特……”冰蓝色的眼眸中水光一闪，竟然像人类那样落下一滴眼泪来。
作者有话说第33章 沼泽苏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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