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颜若锦》谌初

14、伤疤

　　此事一了，顾瑾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然而当马车朝怀王府开去的时候，顾瑾的眸子还是冷了下来。

　　君昭颜察觉到她的不悦，坐在车里低头默默玩着腰间香囊上垂落的丝绦。

　　两人就这样静默了好一会儿，终究是顾瑾先按耐不住，伸出手臂一揽将君昭颜捞了过来。鼻尖蹭着她的发丝。

　　君昭颜身子一僵，耳朵贴着顾瑾的胸口就要起来，腰却被顾瑾铁钳似的手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君昭颜咬牙切齿：“放开，这是车上。”

　　顾瑾闻言挑了挑眉，手心慢悠悠贴上君昭颜的脸，轻浮地拍了拍，低头吻上她的耳垂。

　　耳朵上的热气和无法忽视的触感让君昭颜身子抖了抖，终究还是在这火热绵密之中败下阵来，双手搭上顾瑾的肩将她往外推。开口声音也软下来：“我只是担心义兄的状态，给我半个时辰，就说几句话，好不好？”

　　一双琥珀色的湿漉漉的眸子软软地看着顾瑾，顾瑾状似沉思了片刻，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吧。”

　　她同君昭颜相处太久了，她知道如何让她服软，也清楚如何将她吃抹干净。虽然更想让对方心甘情愿地臣服，但是她等不及，忍不了，赌不起。

　　她不甘心只做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她无法忍受君昭颜一袭龙袍坐在她上首却无法触碰。

　　所以她用她的方式将她牢牢禁锢在她身边，用自己的全部为她编织华美的牢笼以及守护这君家的万里河山。

　　她知道君昭颜看着像兔子，心里却执拗的像一匹烈马。驯服烈马好言相劝可不够，要用手段，要有能力，还要凶。

　　不然就跑掉了。

　　马车缓缓停在怀王府外，顾瑾先下了马车递出一只手扶着君昭颜下来。甫一下车，便见王府外由人把守着，看守人各个深情严肃，眉眼间带着久经沙场的果断坚毅。

　　是顾瑾手下的人。

　　虽穿着普通护院的蓝布衫却难掩锋芒。

　　顾瑾平静地为君昭颜理了理斗篷，淡淡道：“去吧，早点回来。”

　　言毕，目送着君昭颜跨过门槛，待到杏黄色的身影渐淡，顾瑾的脸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嘴里咕哝着：“回来再收拾你。”

　　府内伺候的人也都换了一批，君昭颜一路见着的都是些生面孔。

　　就这样一路走去，往来婢子皆是低首行礼，行色匆匆。怀王府虽繁华不如从前，却也更加秩序井然。

　　过了花厅到正堂，裴渊一脸冷肃地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一张深色的绒毯，整个人没在阴影处，像一截枯木。

　　君昭颜心像是被狠狠一拽，站在正堂外唤了一声：“兄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裴渊放置在握把上的手紧了紧，开口道：“微臣身体有恙，不能行礼，还望陛下恕罪。”

　　声音里的疏离就如同一把利剑，刺得君昭颜往后退了半步。但看见隐匿在暗处的瘦削的身影再不似从前的翩翩，她心中微颤，忍不住一步步走近裴渊，挑了个离他最近的位子坐下，关切地问：“身体…还疼不疼？”

　　裴渊听完讽刺一笑：“疼的时候早就过去了，只是下半身毫无知觉彻底成了废人还不如疼着。”说完这句他像是废了许多力气般粗喘起来，搭在把手上的手紧紧拢成拳，胸口剧烈起伏着。

　　君昭颜看着此刻的他心酸地叹了口气，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安慰：“义兄对不起，是我没能……帮到你，不过顾瑾允诺不会再动你，义兄……”

　　裴渊听到这儿自嘲地笑了笑：“的确，我如今一个废人是不需要她费心了，留着我苟延残喘可比一刀杀了我残酷多了。”

　　君昭颜抿着嘴唇不做声，这样的裴渊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可说到底终究是她没能保全裴渊，如今她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虽无法令他重新拢权但护他衣食无忧不难。只不过裴渊从罪臣之后一步步走来，最是明白权力的重要性，如今成为废人对他来说确实是生不如死。

　　君昭颜深知自己的安慰在他面前苍白无力，只能默默地握紧他的手。

　　短暂沉默之后，裴渊平静下来问：“你今后打算如何？就甘心一辈子当一个傀儡？”

　　“义兄，你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不善治国理政。”君昭颜斟酌道：“经此一事，想要……扳倒顾瑾更是难上加难，况且顾瑾于我也是有恩的。”

　　顾瑾谋逆之事后，君昭颜想了很多，她自小跟随君父生活，君父不通政事，在君昭颜可以择师的年纪时又与母皇离了心，在无人问津的情况下，她对于学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而她真正接触政事还是在顾瑾成为她太傅之后，而且还是在顾瑾威逼利诱下学的。她深知自己生来就不是治国理政的料，没有顾瑾就没有今天的自己，虽说顾瑾做了强迫她本意的事，但她是在做不到再与顾瑾刀剑相向。

　　裴渊抽回了自己的手：“所以，你就忘了我对你的恩情了吗？”声音冷得像是含了冰。

　　“义兄，我……”

　　如果说没有顾瑾就没有今天的她，那若是没有裴渊她或许现在就已经是一堆白骨了，死在了与顾瑾相见之前，死在了阴冷黑暗的地牢里，死在污言秽语和肮脏湿泥中。

　　可是她实在做不到对顾瑾出手，曾今因为内心深处的耻辱她已经伤害过顾瑾一次了，她真的不想再拿起刀对着顾瑾，戴上面具在狡猾的世家和宗室面前周旋。

　　君昭颜的迟疑和不忍将裴渊内心的苦与恨都点燃了，一张脸在阴影里扭曲起来，出口话语是又快又狠，一句句像是淬了毒：“所以，我对你的恩就不算了是吗？我尚书府两百二十四口人因顾家而死，两百二十四缕冤魂就这样算了吗？”他挥手将面前的茶盏扫落，茶盏在君昭颜脚下炸开，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她的下摆。

　　门外守着的人闻声立刻冲进来，手握着剑柄将裴渊团团围住，蓄势待发。

　　“别动他，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茶盏，都退下。”

　　自君昭颜入内屏退众人后，他们就在门口守着以防意外，想起顾将军“务必保证陛下安全”的嘱咐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挪动半步。

　　“放肆，都退下，这是皇命。”君昭颜厉声道。

　　待人群退至门外，裴渊嗤笑一声：“这如今一举一动都被顾瑾的人盯着，过着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有时候我想要不就死了算了，可是又怕大仇未报，到了地下还要面对族人悲哀的目光……”

　　裴渊无力地垂下眼皮，抬手捂住了额头。

　　“义兄，”君昭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顾瑾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诬陷你家人的是顾瑾的父亲，你也知道顾瑾与她父亲的关系……并不好。顾炎（顾瑾父亲）被伏诛背后也有顾瑾的功劳，后来她还帮你平反，她待你……”

　　“所以她就没有错吗？”裴渊吼道，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看向君昭颜：“她身上流着的是灭我满门的血，凭什么她顾家坏事做尽却依旧屹立不倒，我尚书府满门忠义却只能屈辱的死去，死后草席裹尸连一个牌位都不敢立！顾家区区几条性命又怎么能平息我郭家的恨？凭什么我躲躲藏藏隐姓埋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我的仇人却锦衣华服玉石珍馐，过足了好日子！如今世上再无郭家，什么都不剩，什么都不剩下！我作为郭家后人却连姓都是别家的，这算哪门子的平反！”

　　裴渊额头青筋暴起，宛如地狱里的恶鬼，他忽然叹了口气，扬了扬下巴讥讽道：“君昭颜，你知道你最要命的一点是什么吗？就是别人对你一点好你就巴不得对她掏心掏肺，把她对你的的不好通通忘了个干净。”

　　他压低声音，充满恶意地看着早已起身退至一旁的君昭颜说到：“她对你一点好你就忘了她从前对你的强迫了，也对，都这么多次了你的身体想必也适应了吧，最初的羞耻和恐惧也尽忘了吧。”他不顾君昭颜的发抖继续说道：“当初我拼了半条命从那帮烂人手里救下你，而她顾瑾又趁你毫无防备时再次把你拖入噩梦，如今你却帮她说话，还是在我面前……”

　　充满恶意的话语像一个个巴掌，抽得君昭颜眼泛泪光，自己那道陈年旧疤再次被亲近的人狠狠揭开，还撒了捧盐。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羞耻和痛苦撕扯着君昭颜的神经，她痛苦的蹲下来用手臂环住自己单薄的身躯。

　　一边的裴渊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我如今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哈哈，你们都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