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树上的信女》桑下愚人

7、穿着人皮的怪物

　　下雨了，银竹丝般的冷雨微斜的透过窗隙打进屋内。

　　原来这个世界也会落雨，林伊推开窗伸出纤细的手感受来自雨的凉凛。

　　最先泛起雾意的是远处，很远很远的远处，自长桥而来，一路吞去宫殿为其笼上一层淡淡的看不真切的灰，随后是地面，一缕薄青纱色的雾气，凝在低空不散不退，一眼望去水墨如点。

　　林伊拢了拢打湿的袖口，“这下雨了，我还要去给圣树浇水？”

　　“不一样的信女大人，圣树只喝净水。”

　　林伊捻起窗台上的花瓣，揉碎丢到那盆植物的花土上。

　　形成净水的地方统称为圣域，又因为净水形成原因不详无法复刻，所以往往它的出现就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兴起，这诺大的王宫从兴起到至今，所需心血与时间是林伊无法估计的。

　　“上次浇完水，回来都大半夜了，骨朵儿你不知道半夜走那长桥有多可怕，界风也大，好险我就被吹了下去，今日下雨，只怕那夜路更不好走。”

　　圣树之姿抬头望去，只见花霞漫布却不见其尽头，垂绦之物与根系交错，随意圈出花坑，其底则于月圆之日，涌满净水供信女净浴，那样的花坑不下百个，可见树之大。

　　平常时间花坑不满，但也不妨碍从中打上净水，盛装净水的木桶是蓝霜晶果木，所以可以放心将桶拋下去，因为圣树太大，倒也不需要每个根系浇上水，只需要找到有花坑的根系，就是如此她也浇到大半夜。

　　“信女大人都怪骨朵儿不好。”骨朵儿停下手上的活迟疑的坦诚道。

　　“这老天要下雨，岂是你一个小孩能左右的？”林伊不解的回头看着立在原处不知所措的骨朵儿。

　　“信女大人，其实骨朵儿不该瞒着你的，你对骨朵儿这么好，我……我当时就是害怕了，怕说出来您会不要我，换个随从。”

　　对她好？林伊沉默片刻，实在想不起来她做了什么对她好的事，也许之前她呆的地方事情太多，突然到她这么闲的地方没什么事做就认为是对她好了。

　　林伊刚想解释，就被骨朵儿口中的“随从”引去了注意力，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心底深层的抵触又让她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骨朵儿见状，咬牙划开身前的衣服，随着一层层衣服的脱落，渐渐露出了她青灰色肌肤，细细看，还能看到许许多多斑斑点点的鳞。

　　她不敢抬头看林伊，将刚刚坚硬的手指上冒出的锋利兽爪收了回去，攥紧拳头转过身去。

　　“本来您可以选择不用走路过去，都怪骨朵儿没用，资质太差，翅膀长不出来。”

　　别的信女自己过长桥是为了博得王的注意，迎合王的喜好，毕竟历来王都会在发情期时选一名最强的信女共度，但林伊她是迫不得已。

　　林伊打翻了窗台上的花盆，听到声音的骨朵儿瑟缩着肩膀，快速拢好衣服，转过身，跪趴在地上去捡林伊的花。

　　同外边的雨打湿林伊一样，骨朵儿眼前的地面被她不断滴落的眼泪打湿了。

　　“你不疼嘛？”林伊不知道这么小的骨朵儿是怎么每天装作没事人似的，里外到处替她张罗。

　　“不疼，习惯了。”她说的是实话，比起她的以前，这点痛不疼不痒。

　　林伊心底不是滋味，她太小了，懵懂的眼神框着湿漉漉的泪，就这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怎么能习惯？你知道你的后背……”后背上没有一片完整的肌肤，皲裂的像干涸了上百年枯死的老松皮，就连那兽鳞也带着血肉翻卷着顶在衣服下。

　　由于骨朵儿的翅膀一直卡在两肋处长不出来，导致肿起的皮肉将她的骨头都撑裂了，只一层浆脓似的皮隔着流出的脓血，浸没她后背的筋。

　　“骨朵儿没事，信女大人受苦了，我载不了您，要是您不要小兽，也是对的。”骨朵儿不想林伊难过急忙宽慰道。

　　“小兽？”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林伊不想骨朵儿继续说下去，她怕……

　　但显然骨朵儿没有猜对林伊的心思回忆道：“我是当日载您来的日兽。”

　　“日兽？”林伊看着骨朵儿，反复与脑海里那只庞然巨兽匹配。

　　她记得那只日兽，当初载她时由于太高她上不去，它伏下双翅给她当了梯子，她才艰难的爬上兽车，可那只日兽怎……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会说人话？懂得人的行为模式？了解人的思想？具有人的表情？会关切，会担忧，会笑会哭？

　　“你刚刚是用兽爪划破衣服的？”那么长的黑色兽爪她用人的手是怎么藏起来的？

　　“朵儿的兽爪藏在兽垫里，这身人皮影响不到兽垫的使用。”骨朵儿试探性的亲昵。

　　“人皮？剥的？”林伊的右手紧紧握住颤抖的左手，努力让混乱的思维控制大脑，发出不那么断断续续的声音。

　　“王赏的，随王出行的日兽但凡能迎信女登车，就能获得穿衣机会。”

　　好个十三四岁，好个穿衣机会，好个相伴数日，林伊突然有点想笑，荒凉的心底不断骂着那个畜牲。

　　“活剥？”林伊快速向前死死地盯着骨朵儿。

　　骨朵儿眨了眨眼睛犹豫的看着林伊，它毕竟不是人，见林伊勾起唇角就以为她不嫌弃她资质不好长不出翅膀了。

　　“当然得是活剥，活剥下来的皮最新鲜，穿起来才不容易破裂，想要保存下来的话，就浸泡在王的血里，三王中只有咱们的王能通过这种方式赐予我们人身，有了人身我们就能获得灵气，开窍，有智慧才能在兽潮中活下来。”

　　“为什么只有我们的王可以？”

　　“信女大人您的脸色瞧着不太好，朵儿扶您去巢床上躺着。”

　　“为什么只有那个……他……他可以？”林伊大脑想躲开骨朵儿的手，但不知何时僵硬的躯体像块石头般矗立在窗台前，晶莹的雨丝打湿了她的黑发。

　　骨朵儿半拉半强地扶着林伊慢慢的躺下，“是王的血，信女大人您先不要说话，您的身体好烫。”

　　“不是说会上瘾？宫殿中那么多你的同族，他的血怎么还能剩？他是畜牲。”

　　骨朵儿急忙捂住林伊嘶吼的嘴巴哀求道：“信女大人会被活剥的，朵儿求求您别说了，在王的领地上只要他想，他就会听到您刚刚说了什么。”

　　林伊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破了，漂亮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开始滚落，她是人，不是畜牲般的怪物，她也不想死但她也有她的道德底线，活剥人皮给兽物穿上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力太大，喉咙里的恶心感令她窒息。

　　“您在意的不是骨朵儿有没有用，是在意骨朵儿穿了您同类的皮对吗？”

　　“可骨朵儿不穿，就无法开窍，再大的力量使出来也都会是蛮力，像您这样对抗兽潮的信女就会死更多，您的同族和我的同族也都会死更多。”

　　林伊唇瓣上的血珠子滚溅到了骨朵儿正掖被子的手上，转瞬又消失不见，焦急的骨朵儿没有注意到，还想向林伊继续解释，但嗡的一声剧烈的耳鸣，昏花的视线，绽开的皮肉，流血的七窍，无不告诉着她，王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