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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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的天已经回暖，太阳悬在天上灼灼烧着，窗外的树枝已经换上了新叶，随风慢悠悠晃着。
云峤躺在床上，视线随那树枝左右摇摆，外头的沙沙声飘入房间，伴着几声鸟鸣，并不热闹，甚至衬得整个世界都显得分外安静。
他心满意足地深呼吸了一口春日的空气，身子一侧，将躺在身旁的人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的体温刚刚贴合。
滴滴滴——
闹钟突然尖叫起来，云峤吓得一口气卡在胸口。
感觉到怀里的人要起身，云峤不满地收紧了双臂，“你下午再去嘛。”
起身未遂，还不巧被云峤碰到了痒痒肉，林岑笑着蜷了蜷身子，拍拍箍在腰间的那双手，“别闹，我今天正式开始学静物组合了，得抓紧进度，争取早日学画人。”
“我说哥，吴青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云峤整张脸都皱紧了，“天天都去画室，一去还是一整天。”
自一个月前从苏女士的婚礼回来，云峤成功保持住了最长的停留记录，直到今天还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没有消失过一次，林岑那时刻担心他不见的焦虑也渐渐得到了缓解。
但同时，他又萌生出了学画的想法，回到束州后便在吴青那里报了班，雷打不动地每天去上课，认认真真从线条开始学起。
为了陪林岑，云峤又去应聘了吴青画室的前台，但他每天只有两个班次，林岑却早中晚都在画室泡着，那错开的三分之一时间云峤舍不得浪费，怎么说都要黏着。
那晚两人在小舟上把关系点破，但不知是不是云峤的时间线太错乱，让林岑缺少了许多正常恋爱的线性过程，一开始矜持得不得了，导致整整过了半个月，云峤才被允许和林岑一起起床，最亲密的动作也只有亲吻。
“迷魂汤还不是你给灌的。”林岑舒服地窝进他怀里，眯着眼假寐了一会儿。
“你怎么能污蔑聪明阳光可爱单纯的云峤呢？”
云峤佯装不满，额头抵在林岑肩窝拱了拱，柔软的发丝扫得林岑发痒，整个人笑着缩得更紧。
“你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想学画画啊？”云峤正经起来，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是从小开始学的。”
林岑正好撑起身子拿手机，没听到他后面一句嘀咕，他点开相册，翻出了之前在苏艺婚礼上的照片。
有些是他和云峤的合照，有些是他们几个人的合影，还有他们俩和苏艺两口子的合影。
那天的春日山谷风光无限，阳光成了最好的滤镜，每张合照都将滚滚而过的岁月定格。
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留下印记。
林岑翻到一张他和云峤的合照，是王宇源抓拍的，只能说王宇源不愧是学导演的，抓拍的照片都带着十足的电影感和故事感。
照片里他们俩都端着一杯香槟，他也忘了当时聊到了什么，照片里他们相视而笑，阳光落在他们的眼睛里，折射出肉眼可见的欢喜。
“你这一次消失后，这些照片……”林岑怅然地用手指蹭了蹭屏幕，“应该也会变了副模样。”
“你学画画……”云峤顿时愣住，“是为了画我？”
“不然呢？”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照片里的人变得模糊不可见。林岑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他，“你来了又走了，最后也只有我记得。趁我现在黑发依旧、牙齿完整、头脑灵光，总该把最真实的岁月记录下来吧。”
云峤眼睛都久久没有眨一下，看他似乎很震惊，林岑又转过身平躺着，将被子拉到了下巴，轻声说：“你知道‘木乃伊情结’么？”
话题瞬间拐到了诡异的方向，云峤张了张嘴：“倒是知道木乃伊……”
“在我们电影的领域里，有个叫巴赞的电影美学大师。”
林岑看着自己阁楼的斜屋顶，“他说人类从古至今都有‘用逼真的摹拟品替代外部世界的心理愿望’，这种集体无意识心理就是‘与时间抗衡，让生命永存’。”
“他把这种心理叫‘木乃伊情结’。”
林岑说完又偏过头看向了枕边的人，“从木乃伊到雕刻、绘画、摄影，再到电影，都是人类为了满足自己延续生命的幻想，为了跟时间和死亡相抗衡。”
“所以你学画画……是要和时间抗衡。”
云峤对上他的视线，眼中翻滚起万千思绪，最后却只喃喃说了一句话。
“你看视觉艺术发展到今天，还是没干过你这个bug，镜头都记不住你，我可不就只能学画画了？”
林岑放松地一勾唇，腰背一发力，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过还好，时间和死亡，我只用跟时间抗衡。”
他很是乐观，说完便下了床，打开衣柜开始挑今天要穿出门的衣服，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人那变得怅然的神情。
*
今天云峤在画室的班次是午班和晚班，林岑则打算在画室泡一整天。
本来云峤是打算早上也陪他的，但起床那会儿在卧室拖了一段时间，云峤提出要在家做了午饭，再带过去画室陪林岑一起吃。
出门时，林岑看着云峤穿着居家服站在冰箱前喝了一口酸奶，他总感觉哪里不对，但看云峤神色如常，又摇了摇脑袋，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云峤突然三两步走了过来，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个亲吻，像是衔来一朵霜花落到了他唇边。
唇是冰的，脸却是热的。
“我……我走了……”
林岑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云峤的唇，见对方的唇角慢慢勾起，他脸上的热气翻涌得更快了，赶忙若无其事地撕开了视线，“待会儿见。”
他换好鞋匆匆迈出了门，可手刚要把门合上，林岑又懊恼起来，他是不是太矜持也太不主动了？
这段时间明明早安吻都可以计入全勤了，可贴上另一个人的温度时，他还是会控制不住面红耳热。
门被关得只剩巴掌宽的缝，云峤看他愣在原地，不由疑惑地探了探头，“哥哥怎么了？”
“……”林岑缓缓抬眸，微微吸了一口气，趁云峤不备，倾身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大概是动作太急，嘴唇碰上脸颊时还发出了细微的声音，云峤只感觉浑身划过一道微弱的电流，眼眸都不由颤了颤。
“我先走了。”某人撩完还强作镇定，抬手揉了把云峤的脑袋。
不等云峤回神，林岑又偷偷瞧了他一眼，似乎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压下一抹笑，飞快地溜了。
云峤直愣愣地看着他进了电梯，眼中尽是稀奇，直到那道身影完全不见，才挠了挠头，傻乎乎地咧嘴笑了起来。
*
画室的午班是下午2点开始，但云峤也不可能让林岑等到2点才吃午饭，所以林岑前脚一走，他就立即进入了“家庭煮夫”的角色中。
时钟刚刚划过11点，玉米排骨汤正好沸腾，家里门铃却突然响了，穿着围裙刚准备给汤调味的云峤看了一眼外头的挂钟，又点开林岑借给他的手机看了看日期。
工作日的中午，谁这个点来拜访？
门铃没有停下，云峤迷惑地走了过去，手里的汤勺都忘了放下，他先看了看猫眼，但外头没人……
咔哒一声，他狐疑地打开了门，刚留出一条门缝，一双手突然伸了进来，把云峤扯过去抱了个满怀。
云峤：“！”
光天化日，何方狂徒胆敢调戏纯情男子？！云峤吓得差点挥汤勺敲人，可还没来得及动，抱他的人两手在他背上豪迈地连拍三掌。
“别动，家长突击检查！”那声音威胁道。
云峤听到那熟悉的女声，顿时不动了，不敢动……
苏艺松开了他，手扶在他肩膀上，“小岑有没有想……”
世界都安静了……云峤眼睁睁看着她的表情从欢喜变成震惊又变成尴尬，那张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脸顶着变幻莫测的生动表情，把云峤上下扫了一遍，最后视线定格在云峤身上那条小猪佩奇图案的猛男粉围裙上，缓缓挑起了一边眉毛。
“哥哥去学画画了。”
云峤怎么也想不到丈母娘会突袭，紧张得干咽了一下，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的汤勺，极力维持着一副乖巧又波澜不惊的模样。
苏艺抱臂站在门口没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那视线明明并不严厉，相反，林岑的眼睛还像了苏艺，是眼尾半绽放的桃花眼。
江湖上都说桃花眼看电线杆子都深情，但云峤此刻只觉得自己被X光扫过，背都不由自主挺直了，甚至还飞速瞟了一眼门边的全身镜。
仪容仪表实在是太不正式了……云峤觉得心里有个小人都快哭出了声。
“妈妈快进来。”
所幸脑子还是灵光的，云峤赶忙将人请进了屋，要关门时，才发现门口还放着个行李箱，云峤顿时愣住了，完全没有发现苏艺在他叫出“妈妈”两个字之后精彩的表情。
“我和詹姆斯刚旅游回来，他有个展会要开始忙了，我就盘算着来束州陪小岑几天的。”苏艺微叹，“是我决定得太突然了。”
云峤连忙道：“又又的新家半个月前就翻修好了，现在客房刚好空出来，您来小住哥哥肯定很高兴！”
哪知话音刚落，苏艺的眼神可谓意味深长：“我记得上次在婚礼，小岑说你们是室友，客房不是你在睡？”
“……”
上回在婚礼，苏艺第二天就和丈夫去旅行了，他和林岑的情况也没来得及和苏艺说。
而且云峤看得出来林岑这段时间很矜持，或者说……对“和男友亲密”这种事还保持着害羞和不知所措。
其实他很理解，因为他这种情况，让现在的林岑和他，缺少了很多和其他普通情侣一样的磨合过程，但他有耐心等林岑，等对方愿意在他面前变得更黏糊一些。
“我和哥哥……”
云峤顿了顿，本来想告诉苏艺，林岑脱单了，但转念一想，又不敢自己自作主张，他话锋一转，“画室就在小区门口，我打个电话叫哥哥回来。”
“行啦。”苏艺无奈地笑了笑，拉住了云峤的胳膊，“逗你的，我和詹姆斯还有行程，刚好路过束州，我想着来看一眼小岑而已。”
说着她闻到空气中飘着香味，不由用力嗅了嗅，“你在做饭？”
“嗯。”云峤捣蒜般点头，“他以前总是吃外卖，现在我在家可以给他做。”
这回答倒是出乎了苏艺的意料，但她很满意。
大门合上后，苏艺又到厨房看了一圈，看着香甜的汤沸腾翻滚，琉璃台和砧板上也都是云峤正在处理的、林岑喜欢的菜，这下她心情更好了。
回到客厅时，云峤已经泡好了茶，在自己儿子家，苏艺也没客气，慢慢悠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们从我婚礼回来后，才在一起的？”
云峤刚说了个“对”，随即倒茶的手一顿。
他记得婚礼还没开始的时候，苏艺就看到了林岑颈侧的牙印来着，现在他又说是婚礼之后才确定关系的，那在苏艺眼里，岂不是他们俩还没在一起就乱搞了……
“其实我早就喜欢他……”他下意识解释。
苏艺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说太多，我看得出来小岑是喜欢你的。”
“云峤。”
突然被点名，语气还颇为正式，云峤顿时坐直。
苏艺靠在沙发背上，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茶杯里深色的茶汤，“你会陪他一辈子么？”
云峤一愣。
“婚礼上那番话我确实是对小岑说的，我估计他也是听了我那些话，才决定和你正式确定关系的。”
苏艺叹着气放下了茶杯，“但过后其实我有点后悔。”
“为什么？”云峤紧张起来，以为苏艺对自己并不满意。
“小岑读初中的时候，我和他爸爸离婚了，后来他一直住校，我的工作又要全世界到处飞，和他交流得很少。”
苏艺很是愧疚和懊恼，“我错过了他对情感最懵懂的青春期阶段。”
“在你之前，小岑没有谈过，但我知道，他读大学的时候被很多人追过。”
“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谈一个试试呢？青春嘛，体验体验爱情不算坏事。”
苏艺看向云峤，“你猜他怎么说？”
云峤：“他……没和我聊过这个。”
他知道自己是林岑的第一个，也知道以林岑的样貌和实力，肯定很受欢迎，而且林岑是一个很注重感觉的人，所以他下意识的就认为，林岑在他之前没谈过，应该只是没遇上合眼的。
“他认为谈恋爱是一种很费情绪和精力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太懒，如果恋爱，不希望只是玩玩，而是能找一个可以陪他过一辈子的。”
“我和他爸其实算多情的人了吧，携手十几年，两人都不爱了，和平离婚，也没感伤太久，现在我和他爸也各自二婚了。”
苏艺说，“倒是没想到我们似乎生了个痴情的孩子。”
“痴情，不好么？”云峤疑惑。
“从世俗来说当然是好的，但容易受伤。”苏艺说，“如果他爱的人不愿意、不能够和他走一辈子，或者伤害了他，越是痴情的人，越放不下。”
苏艺的一句话恍若一记重锤，锤在了云峤心上，那响声辐射到四肢百骸，震得他指尖都冰冷发麻。
“我不是来棒打鸳鸯的。”
苏艺看他愣住，总觉得自己好像看穿了什么，不禁感到一丝难过，“我的爱情观和小岑的不一样，专注恋爱我是能理解的，但当妈的难免操心儿子。”
“我知道这么说很冒昧。”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如果你还不清楚、不确定自己能否陪伴他很多很多年，我希望你能和他聊聊你们各自对爱情的看法，双方也好有个底。”
云峤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衣摆，一时间耳边好像呼啸过许多声音，那都是他追不回的光阴。
他心头忽然泛上一股酸涩，良久，他才听到自己开口：
“我明白的。”
*
吴青的画室中，画笔的刷刷声飘荡在春末的暖阳里。
林岑坐在最角落的一个位置，看着自己改了八百遍的线稿，耐心即将告罄。
“好了，上阴影吧。”吴青终于放过了他。
“我真是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自讨苦吃。”林岑放下画笔，给自己喘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学啊。”吴青乐道，“怎么？真打算和王宇源抢导演这碗饭啊？”
说到王宇源，林岑又奇怪起来，这人不知道是不是在Y国被白人饭逼疯了，自那天婚礼上见了一面，之后就像脱缰的野马，驰骋在祖国各个角落，以至于他每天一打开朋友圈，就能看到这位未来的知名导演在不同的城市吃吃吃。林岑算过，这人回国后一天能吃六顿。
林岑：“说起来，我那天都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准备回国发展了。”
吴青抿嘴笑了笑，故意逗他：“俏室友在侧，林老师哪还记得我们芋圆哥这么不重要的人物呢。”
“……”林岑脸一下就热了。
“不逗你了。”吴青摆了摆手，“那天我问了，芋圆回来对接一个有望冲奖的电影项目，就当是自己的嫁妆了。”
“芋圆要嫁了？”林岑愣了愣，随即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看来今年我们这些人桃花运都不错。”
说到桃花，吴青的桃花就来了。
看人一脸欢天喜地地和男朋友咬耳朵，林岑移开视线，拒绝了这份狗粮。
吴青的男友也在画室学画，进度比林岑快了一些，因为吴青的原因，这段时间倒也跟他和云峤混熟了。
“林岑。”吴青的男友和吴青聊完后，坐到了林岑身边，小声叫了他。
林岑转头看去，发现他今天神色奇怪，喊了他一声后又没有下文。
“怎么了？”
“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吴青的男友纠结地挠了挠头。
“……”林岑觉得以当前都市偶像剧的套路，这人准备向吴青求婚，这会儿找自己出主意了……
“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云峤？”
出乎意料的问题。林岑一怔：“啊？”
“就是……他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吴青的男友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才凑近了林岑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说这话也很奇怪。
林岑抿紧了唇，心里有点微妙的不舒服。
“我总觉得，有时候他看着我……”吴青男友说着又顿住了。
一句话不说完，林岑的心也被吊起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吴青男友才皱着眉说：“……就像看着一座墓碑。”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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