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存在》颂尔

15、爱情

　　苏女士的婚礼这天，林岑起了个大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微信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头像是“云朵”的微信号还稳稳挂在列表上，聊天记录也没有消失，才松了一口气。

　　云峤还是借用着林岑的旧手机，林岑本来打算给“明年小升初”的云峤同学买个小天才儿童电话手表的，但考虑到云峤这各个时间点到处乱窜的情况，还是能省则省，毕竟他现在都没搞明白初见时的那杯巧克力牛奶到底去了哪……

　　今天天气很好，晨光熹微，清晨的雾还没完全散去，笼在山谷的翠绿中，缥缈若仙境。

　　林岑换好礼服后，就直接去了走廊最远处的房间，抬手正要敲门，对面房间的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小岑找我吗？妈妈的房间在这里。”

　　似笑非笑的声音从林岑身后传来，林岑直觉一股凉气顺着背脊往上攀。
　　打小就是优秀学生的他，第一次直面感受什么叫“教导主任的凝视”……

　　林岑默默放下了敲门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挂上微笑转过身。

　　现在时间还很早，苏艺还没有上妆，她裹着一件长外套抱臂看着自己儿子，眼中露出些许无奈。

　　“化妆师待会儿才到，先陪妈妈说几句话。”
　　苏艺说着，不顾林岑反对与否，挽着自家宝贝儿子的胳膊就走到了一处阳台。

　　阳光恰好在这时照射了过来，透过薄雾，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宛若印象派油画般朦胧。

　　苏艺帮林岑理了理礼服的领子，满意道：“我儿子就是英俊！”

　　“妈，你要和我聊什么？”林岑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怕苏艺和他聊云峤。

　　但苏艺并没有，反倒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应该是你想和妈妈聊什么？”

　　林岑一怔。

　　“你过年都不愿意回家，这两天看着我还一脸纠结的样子，肯定有话想对我说对不对？”

　　只能说知子莫若母，林岑被点穿，却还是纠结，他从没和长辈聊过所谓爱情问题。

　　就在这时，他看到苏艺的斜后方冒出个毛绒绒的脑袋，鬼鬼祟祟的。
　　是云峤。他已经换好了林岑帮他挑的礼服，阳光开朗大男孩又添了贵气，两种气质混杂在一起，有些迷人。

　　林岑悄悄看他，云峤也不出声，而是鼓励般地朝他点点头。

　　“小岑？”

　　苏艺察觉到他的异样，正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林岑连忙出声叫住了她，“妈妈……”

　　见苏艺看回了自己，林岑深吸了一口气：“你和爸离婚之后，遇到的那些人，你是真的喜欢？还是用这种方式自我疗愈？”

　　*

　　林岑预想的尴尬并没有出现，苏艺没有生气，而是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

　　“其实你一直担心我这个？”

　　“嗯。”林岑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我怕你第一段婚姻留下了阴影，也怕那些男人是在欺负你。”

　　“为什么觉得他们欺负我？”苏艺声音温柔，“而不是认为我们真的彼此喜欢呢？”

　　林岑不解地皱起了眉，“既然彼此喜欢，为什么你还是和他们分开了？”

　　苏艺无奈，“那妈妈也和你爸爸离婚了呀。”

　　“因为你们不爱彼此。”林岑脱口说道。

　　苏艺良久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林岑，眉目温柔，待身后的走廊传来了化妆师的声音，苏艺才轻轻叹道：“傻孩子。”

　　没有得到解答，林岑眼中依旧满是困惑。

　　“没有人欺负妈妈，你不用担心。”
　　苏艺揉了揉他的头发，“怪我，这么多年你都是模范好学生，从来不让我操心，我也没想到去和你聊爱情和婚姻上的事。”

　　化妆师已经在喊人了，苏艺对林岑说：“我知道你的问题了，放心，我会好好回答的。”

　　林岑还想说什么，但苏艺安抚地拍了拍他，转身先一步去化妆了。

　　直到苏艺的身影走入房间，云峤才来到了阳台，轻轻捏了捏林岑的肩膀，示意他放松：“没事的哥，你要相信苏女士。”

　　林岑呼了口气，这才收回了视线，把注意力放到了云峤身上。
　　他学着苏女士那样给人理了理领子，估摸着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像个“吾家崽子初长成”的欣慰老父亲，“好看，我的眼光真不错。”

　　“我的眼光也很好！”云峤突然表现出了好胜心。

　　眼前人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林岑看着晨光下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骄傲和欢欣毫不遮掩，他几乎要被这目光烫到。
　　林岑这才咂摸出自己这句话似乎有点歧义，他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我是指挑衣服的眼光。”

　　*

　　苏女士这一次举办了一场草坪婚礼，林岑带着云峤来到结婚仪式的现场时，已经有宾客陆续到了。

　　“林岑！！！”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把鸟都震飞了几只。

　　林岑无奈转身，就见一位微胖男子刚下了车，张开双臂朝他狂奔而来，活像草坪上一只快乐奔跑的大鹅。

　　被“大鹅”熊抱住的那一刻，林岑觉得自己魂烟儿都差点被摁出来，但这位十分热情且浮夸，甚至闭上眼在他后背拍了两下，姿势和手法宛若吃了二十个直男，不知道的以为他俩是战争片里即将英勇就义的壮士……

　　“哥哥我也要抱。”

　　清朗的声音差点把抱着林岑的那位直男震碎，他看向发出声音的云峤，一双眼珠子里写满了震撼，“呃……这位兄弟，请问我认识你吗？”

　　“你清醒一点。”林岑推了他一下，把云峤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他在叫我。”

　　直男哥看着他的动作，这下更震撼了，嘴巴都微微张着忘了合上，“这位是……”

　　“我……”林岑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室友。”

　　直男哥喃喃：“室友？”

　　林岑没管他，对云峤介绍道：“这是我大学同学，王宇源，现在在Y国进修导演，上回……算了，没事。”
　　他本来想说上回的微电影导演上官逸，就是王宇源介绍给自己的，但眼前的云峤，还不是上一次的云峤，还没有上回除夕夜的记忆。

　　云峤点点头，而林岑发现王宇源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表情从困惑，转变成了震惊，又变成了揶揄，最后变成了欣慰。
　　不愧是在Y国进修的，真是一点就通。林岑心里默默夸了一句。

　　“表哥！”

　　这时李又又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三人循声看去，就见李又又带着一对十指相扣的小情侣走了过来。
　　是吴青和她的男神。

　　林岑眉头一挑，心说这姑娘的攻略速度可真是快。

　　“那是吴青，我们小区门口那家成人画室的老板。”林岑用胳膊碰了碰云峤，小声暗示道：“哪天你穿越的时候为钱困扰，就去她的画室应聘。”

　　可等了好一会儿，云峤也没有反应，林岑偏头看去，只见云峤看着吴青的男友，神情非常怪异，像是震惊，又像是不可置信，随即又变得无可奈何，最后只剩一抹似有若无的哀伤。
　　还不等林岑询问，吴青他们却已经走到面前了。

　　这姑娘今天穿着低调却十分贴合她气质的小礼裙，抬手将身旁男士的手一挽，骄傲宣布：“我男朋友！”

　　吴青的男友向他们一一问了好，这时吴青也发现了云峤这个生面孔，她眼珠子转了转，视线在云峤和林岑身上飞快扫了好几圈，“林岑，这小帅哥是……”

　　王宇源拿过托盘里的果汁喝了一口，像是被一口果汁熏醉，意味深长道：“他室友。”

　　他答得太快，让已经张开嘴的李又又讪讪地合上了嘴，点头附和：“嗯，我表哥室友。”

　　吴青了然一笑，林岑看着她那笑容，感觉她应该是了然了很多东西……
　　吴青哥俩好似的拍了拍林岑和云峤的肩膀，“都说婚礼现场容易邂逅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你俩加油。”

　　一路赶来，吴青估计饿了，拉着李又又和王宇源要去吃小蛋糕，他们走到一半，林岑发现吴青的男友突然犹豫着转过身，像是有话要对他们说，但他纠结了好几秒，最后还是没有走过来。

　　*

　　春日的山谷鲜花飞扬，在婚礼进行曲的音乐声中，身着婚纱的苏女士挽着她的一位老恩师的手，缓缓走向神父面前的新郎。

　　林岑站在两边人群的最前方，看到苏女士今天戴着他送的那条珍珠项链，路过他时，还朝他眨了眨眼。

　　林岑忽然就被逗笑了，那一瞬间，他好像感觉到了苏女士的欢欣，那种感觉确实不可见，但林岑确定，苏女士真的是幸福的。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和自己的妈妈讨论什么叫爱情，但有这一刻，得知自己母亲幸福平安，也就够了。

　　而就在他深觉此行已经没有遗憾时，婚礼后的晚宴上，他居然得到了一个答案，或者说比答案更多的东西。

　　叮叮叮——

　　喧闹的晚宴中，杯子被敲击的清脆声响起，席间的欢声笑语渐渐淡了下去，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同时转向了新娘子苏艺。

　　苏艺理了理婚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眸光扫过晚宴的所有人，最后在林岑身上不着痕迹地多停留了几秒。

　　“我看你们的眼神，就知道你们现在估计是在想：来了来了，新娘要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了，但我现在真的想快点吃饭。”

　　净说些大实话！众人顿时大笑了起来 。

　　“我不是要讲我和我先生的爱情故事，我比较希望在他牙齿掉光的时候，指着今天婚礼录像上的新郎告诉他：完了老头子，我看上了那个火辣的帅哥。”

　　有人起哄地鼓起了掌，苏艺装模作样地抬手压了压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呼声。

　　“我这会儿站起来，是因为之前有人问了我一个关于爱情的问题。”
　　苏艺眉眼一弯，“我觉得他可能是想问我：所谓爱情，到底是从始至终只爱一个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在不同阶段爱上了不同的人？”

　　“我想对他说，只要你爱他的那段时间，只爱着他，那就是爱情。”

　　“这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天生痴情，一生只爱一个人，有人注定忐忑，一生会遇见不同的爱情。”
　　苏艺耸了耸肩，“我并非爱情警察，所以不能妄加评论哪种方式更配称为爱情。”

　　“我只能对那个人说，如果你遇见了喜欢的人，那就勇敢去爱吧。”
　　苏艺看向林岑，“我有过好几段爱情，每一段我都认真对待，虽然不是每一段都走到白头，但确实没留下遗憾。这一段或许格外浓烈，我才会再一次走进了婚姻。”

　　“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根本无法预知你们到底能走多远，你是否会一生只爱这一个人。”
　　苏艺又看了一眼云峤，才把视线挪了林岑身上，“但如果这一刻喜欢他，并且只喜欢他，就先去爱吧。”

　　*

　　晚宴后是舞会，云峤去拿了杯柠檬水的功夫，回来却发现林岑不见了。

　　他环视了四周一圈，林岑的影都没见着，只看到吴青和她男朋友俩小情侣跳舞得有模有样，李又又和王宇源估计已经醉了，手拉着手嗨得不行，远远一看简直群魔乱舞，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什么神秘仪式。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云峤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顶着“山”的简笔画微信头像。

　　【来湖边。】

　　云峤心脏忽的加速跳动了两下，周围碰杯声和笑语声阵阵，他在这鼎沸之声的掩盖下，悄悄溜了。

　　林岑说的地方是他房间后面的湖泊，那里没有放置灯源，只能透过遥远的灯光和月光隐约看清湖边的景象。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云峤昨晚就发现了，只要入了夜，湖面上就会飘来许多萤火虫。

　　云峤赶到时，就见林岑坐在湖边的一条小船上，手持一个手电筒，为他照出了一条小路。
　　半座小山恰好将湖泊和晚宴现场一分为二，欢声笑语隐隐约约地传来，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哥，你这样……”云峤看着点点萤火虫飘在他的周身，小声惊叹：“美得跟飘着仙气似的。”

　　林岑也不谦虚了：“会划船么？跟神仙哥哥泛会儿舟？”

　　其实他只是开个玩笑，谁知云峤还真兴冲冲地解开了捆在木桩上的粗绳，把小船放了出去。

　　小船离岸，云峤飞快地上了船，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让整片小船都摇晃了一下，惊得萤火虫四散而去。
　　林岑也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船中央躲，可身子刚动了一下，就被一双手扶住了。

　　船本身不大，他们两个又是成年人，林岑这一躲，就几乎蹭到了云峤怀里……很暧昧的姿势，但此刻晚风一吹，林岑没敢有半点旖旎的心思，他现在更担心他俩的小命。

　　“你不会让我和你同归于尽的对吧？”

　　“放心，划船嘛。”云峤骄傲地扬了扬小脑瓜，拿起船桨就动了起来，桨拍击到湖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手法可能不专业，但绝对浪漫。”

　　船渐渐平稳，刚才被惊扰的萤火虫也扑闪着飞回，绕在他们的小船周围，一同朝着湖中心缓缓而去。

　　林岑调整了下姿势，和云峤面对面坐着，仰头欣赏着这城市里难见的点点萤火，说话的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你技能怎么那么多？”

　　“那是。”云峤粲然一笑，“我可是……”

　　话说一半，林岑突然倾身捂住了他的嘴，“你闭嘴，给我留点悬念。”

　　两人就这么个姿势僵着，林岑等着他回答，但或许氛围太轻松，他忘了被捂着嘴的人没法回答。半晌，云峤艰难地点点头，努了努嘴示意他放开。
　　温热的嘴唇碰上干燥的掌心，林岑猛然反应过来，感觉掌心都被烫了一下，唰地收回了手。可那嘴唇的温度却好像从掌心辐射开来，撩着火星就往全身窜。

　　船停在了湖中央，山那边的欢声渐渐远去，四周静得仿佛能听见萤火虫闪动翅膀的声音，一时间，林岑产生了一种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错觉。

　　他看了云峤一眼，见点点萤火落在他的眼眶，宛若银河倒泄。
　　“你说……你这是第二次见我。”

　　云峤眸光一转，那双眼睛中的灿烂萤火瞬间变成了林岑自己的倒影。云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吐出一个字：“对。”

　　“那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林岑顿了顿，撇开眼睛看向湖中倒影，“我们是什么关系？”

　　说到这个，云峤顿时有小情绪了，像只不满的大狗，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还小小地“哼”了一声：“反正不止是室友关系。”

　　林岑懂了，他一手撑着侧脸，小声问道：“那你当时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越过室友关系的吗？”

　　“不知道。”云峤半是撒娇半是不满地瞅他，“你不肯跟我说。”

　　月明星稀，湖面吹来一阵晚风，小船轻轻晃了晃，船底荡开了一圈圈的水波。

　　林岑：“那你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