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有娇娘》扶将

3、第 3 章

　　说起当今陛下的小舅子承恩侯宋全福，所得评价无非外戚弄权、欺行霸市。

　　朝中想斗倒他的言官不知凡几，不知被都察院大小御史弹劾过多少次，也不知因此遭了他皇帝姐夫多少训斥，与祖父早有旧怨在前。只是本朝贵妃娘娘虽出身乡野，本事却实在了得，枕头风硬是将这只会逞凶斗狠的废物弟弟保了个全须全尾，至今还做着他逍遥自在的承恩侯。

　　但单凭一个没什么脑子的承恩侯是决计动摇不了祖父的，这之间恐怕还有另一方，乃至另几方仍在隐而不出。

　　言官啊，清贵是清贵，但这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呢。

　　罗玉卿眉头深锁，暗自担忧。

　　许久没人理会的罗陈氏自己在一边哭够了，抬头就见女儿蹙着眉出神，面上立时带出羞愧来。

　　怎的就只顾着哭了呢……陈芸啊陈芸，你还有没有个当娘的样子！罗陈氏心中唾弃自个儿，讪讪地就想开口替自己稍微找补两句。谁知还不等她出声，这不争气的肚皮竟先轰隆隆叫起来，在寂静夜色中端的是个声若擂鼓！

　　罗陈氏脸色涨得猪肝一样，心中更是难堪：陈芸，你丢脸死了！

　　“母亲饿了？也是。您前一顿还是晌午前灶房用的那点子槐叶冷淘，是我疏忽，竟忘了这一茬。”

　　罗玉卿从沉思中抽身，也没有点破母亲的窘迫，只说：“早前兵荒马乱的也没个人张罗饭食，女儿与小弟便将房里剩的点心分食尽了，一时也没什么能给母亲垫垫肚子的……您在这坐会儿，我去灶房给您取些吃食来。”

　　“可使不得！”

　　罗陈氏被这话唬了一跳，急吼吼拉住她衣袖要拦，嘴里还一迭声儿道：“卿儿不可，外边那可是，那可是……！”

　　那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啊！

　　那三个要命字眼在罗陈氏嘴里囫囵翻了好几个个儿，到底没能狠下心蹦出来。不怪她胆怯，本朝锦衣卫何等凶名，下至平民百姓、上至朝廷大员都避之唯恐不及，卿儿一个小女孩儿家家怎么就有这个胆子往前凑！

　　“母亲莫怕。取些吃食而已，外边的官人们俱是明理之人，如何会为这点微末小事来为难我小女子。”

　　罗玉卿一面稍用力挣开母亲的手，一面觑着映在门上的剪影，用寻常音量说给外边的人听道：“再则母亲近日本就时常呕逆、脾胃失和，白日里又晕了好大一会子不曾吃用。若再饿上一宿，女儿怕您难免要去外面请托郎中，倒教官人们难做了。”

　　“卿儿……”罗陈氏近乎哀求地望着女儿，罗玉卿却只握了握她的手便松开，神色如常地低声抚慰。

　　“母亲安心。如若不成，女儿退回来也便是了，不过是说几句话的事。”

　　她心意已决，说罢便扶了青纱宫灯，深吸口气拉开了门。

　　此时已是三更，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却无不精神奕奕，罗玉卿甫一开门，好几双精亮虎目便唰地转向她。她并未回头去瞧，只耳中听到跟过来的罗陈氏忍不住倒抽冷气的声响。

　　原本站在几步开外的锦衣卫总旗顾鹤闻声踱过来，在门前一步远处站定了。他并不说话，唯有目光落在罗玉卿身上，意味不明地沉。

　　即便只是无意间与他对视一眼，罗玉卿也当即背脊一寒，挪开眼神垂首盯着自己脚尖。方才那倏忽一晃，她只觉得此人瞳仁极黑，盛绝的容貌在夜色中好似志怪小说中的艳鬼，颓丽且阴森。

　　“我非有意叨扰官人，实是家母一向体弱，今日又受了惊吓，打从早间起便水米未进，不得已求官人通融一二，允我去灶房为母亲取些吃食来。”

　　在如此森然目光注视下，罗玉卿却顾不上自己说话是不是颠三倒四的了，一股脑儿将话说完就耷拉着脑袋装鹌鹑。她自知面对锦衣卫时心中忐忑畏惧并不比母亲少，只是已有一人先怕了，另一人就更得立住了才行。

　　就算是装，她也要装出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来。

　　她盯着自个儿脚尖，有人却在盯着她。

　　顾鹤饶有兴致地瞧着那罗二小姐半晌，直把人瞧得心底发毛了，才终于轻飘飘撂下一个字：“可。”

　　施舍她似的。

　　“多谢官人。”

　　罗玉卿如蒙大赦般冲他略福一福身，提着宫灯还没迈过门槛，手就被身后的罗陈氏抓住了。她回头，正对上罗陈氏朦胧泪眼：“卿儿，还是我与你一道去吧？”

　　可怜她的女儿便是白日里也从不曾孤身一人过，何况这深重夜色时候？

　　“小弟睡相不好，母亲若一道去，放碧玺一个看着他总归不安心。”罗陈氏身子微微地抖，掌心濡湿冰凉，想来怕极了也担心极了，但这时候岂能做这反复无常态度？平白叫人猜忌疑心罢了。

　　“只消一会儿便回来了，母亲……莫急。”母亲莫怕。

　　罗玉卿终究狠下心来挣开她桎梏，末了宽慰般对她一笑，便一脚踏进幽暗游廊之中。

　　夜里凉风渐重，青纱宫灯被吹拂得左右摇晃，一豆烛火微弱，总叫人忧心它下一瞬就要熄灭。围墙边的锦衣卫十步一岗，罗玉卿看得心中忐忑，走得也比平时快上许多。

　　再一个转弯就快到垂花门，她无意间眼往后一瞟，却是个黑影不知何时缀在她身后，无声无息——罗玉卿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叫出声来！

　　而那黑影被她惊恐又抖抖索索的目光注视着，施施然向前一步，教旁边灯笼昏黄光亮照在他脸上，显出那副艳鬼似的面孔来。

　　竟是方才那允她所请的年轻锦衣卫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

　　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一下又掉回了肚子里，噗通噗通一顿乱跳；五感逐渐回笼，罗玉卿只觉满身的白毛汗叫夜风吹得透心凉。她勉强定了定神、又定了定神，才终于能略弯弯自个儿僵直的膝盖，给这要命的祖宗蹲身赔了个礼。

　　这会子还能怎么着，再有几步路就到灶房了，继续往前走吧。

　　灶房这样无关紧要的地方自然也无人把守，罗玉卿借着宫灯的亮去灶台边摸了火寸条，挨个儿把灯都点了。顾鹤默不作声地在门边抱臂瞧着，真真是个行使看守之责，旁的是事儿不管。

　　至于罗二小姐，她正忙着对灶房叹气。

　　顺天府的人将府上一通打砸，书房卧房遭了难不说，连这小小灶房竟也没能逃过一劫：油盐酱醋倒了个七扭八歪，米面柴薪撒得遍地都是，鸡鸭鱼肉别提，更加无影无踪！唯独剩下些的寻常豆腐菜蔬也多不在原位，铺在灶台上滚了个一片狼藉。

　　罗玉卿来前巴望着的点心匣子当然也未幸免，约莫是叫人一锅端了，连带匣子都不翼而飞。一圈儿费心找下来，竟然半点现成吃食都不见！

　　这下子，她可是真忍不住地长吁短叹，心中直呼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