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有娇娘》扶将

19、第 19 章

　　“姐姐，咱们今天不要用灶烧饭了吧，这个床好烫啊。”碧玺醒了一会儿，这时正掀了被享受难得的清爽晨风，一双圆溜溜眼眸定定地盯着贞哥儿。“姐姐你看，贞哥儿是不是好些了？”

　　“咱们今天不用烧那么多菜，只用东边的灶做饭就不热了，不然不就饿肚子了？”

　　罗玉卿匆匆洗漱了回来，一边安慰碧玺一边穿好衣裳，伸手试过贞哥儿额头的温度后又解开他衣襟，用温热湿润的汗巾轮流擦他的脖颈、腋窝、背脊处，忍不住地叹气：“好得不多……还是热。不能拖了，你看着点弟弟，我去问问三爷爷，看去哪里请位郎中来吧。”

　　这孩子现在看着虽比前时精神些了，但半梦半醒间嘴里还是不住哼唧着“好热啊，好热……”，听着都心疼。

　　小小的孩子从落生就不如旁人那般活泼健壮，经历过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必定是要看看郎中、好好休养些时日的。对这件事，罗玉卿心中其实早已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贞哥儿的病来得这样急、这样凶。

　　碧玺很懂事地点头：“姐姐放心吧，我知道怎么照看弟弟。”

　　“饭给你热在锅里了。好姑娘，你自己起来扎头发穿衣吧，我这就出门了。”罗玉卿揉一揉她还没长起来的碎发，再三叮嘱她道，“不要随便给外人开门啊，谁来叫门都别应，记得了吗？”

　　便宜妹妹的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晃个不停，送罗玉卿出了院门后才在连番催促下关好门，回房照看贞哥儿去了。

　　夏日里天亮的很早，卯时才过不久，罗家村的家家户户已经起了炊烟。有那额外勤快的，这时已囫囵填饱了肚子，要趁着清晨的凉快气提着农具下地干活，又或者担了菜园子里新鲜水灵的菜去赶集。各家相熟的妇人做着活计相互应和招呼，见罗玉卿穿戴缟素一路横穿过村里，俱都看看天光，又看看她去的方向，默了一瞬。

　　从前有大出息的罗正的孙女要回乡定居的消息，村里人不光早就知道，还都议论已久，都知道人是回乡守孝，里正也发话了，不许闲杂人等上门打扰。大家伙心里都对她好奇着呢，不想这么快就见着了人。

　　——那是罗正家的孙女？这么满脸着急，一大早急匆匆地往里正家赶，难道是出事了？

　　——嘿，我看差不离。

　　住得近的村民们彼此使着眼色，捧着饭碗悄摸凑到一起。

　　……

　　里正家的大儿媳妇阿桂一向是个勤快人，早早把饭料理妥当，阿桂端了洗漱剩的水泼进菜地里，转身就看不远处一身素服的姑娘朝着这边快步走过来。

　　晨起的天又清又亮，阿桂呆立着看罗玉卿走到院墙边上，心里还在想：……怨不得说“女要俏，一身孝”，乖乖，我昨儿下晌咋也没看出来这闺女生得这么水灵？

　　“一早来打扰大娘，您见谅。我家弟弟夜里发了高热还没退，您可知道哪里请得小方脉（儿科）郎中吗？”罗玉卿虽心里急得很却停在门外，她还在热孝里，进别人家的门被人忌讳不说，遇上那心眼小点的，大清早张口就是病人就够他膈应了。

　　那边阿桂听了这话也是吓一跳，连忙把盆往堂屋一扔，冲罗大喊一嗓子，衣摆上胡乱蹭蹭手就拉着人往外走：“哎哟，这、这怎么说病就病了？走走走，趁着还来得及，我带你去你五太爷家借车去！”

　　罗玉卿被她拽着一路小跑，人都傻眼了：“借车？大娘，村里没有郎中吗？”罗家村少说四百口人，听她大娘这话音，竟然连个能瞧病的正经大夫都没有吗？！

　　“也不是一直没有，以前村里有个赵老大夫，医术正经不错，收得诊金也公道……这不是前两年闹了回胡子（土|匪）吗，赵郎中岁数大心脉有毛病，一口气没上来叫胡子给吓死了，他徒弟也吓得跑了！”阿桂说起这事也觉得闹心，狠狠咒骂，“生孩子没屁|眼儿的玩意！老大夫都不放过，害得咱们村现在看病最近也得去邻村请郎中！”

　　“……”

　　罗玉卿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先劝阿桂消消气还是感叹她丰富不重样的词汇量，只好两厢折中一下，先做个安静的好听众，屁股后头狼撵似的从五太爷家借了牛车，往邻村上山村赶去。

　　巳时过半，老五叔家的牛车终于载着郎中和阿桂罗玉卿几人慢悠悠回转，被村口老树的树荫下挤着乘凉的老头老太太看了个正着。

　　“阿桂回来啦，一早上就听你出门了！”

　　“顺儿他娘，你咋把王郎中请来啦，村里没听说谁病得起不来身吧？你们听说没？”

　　“没有没有，我早晨遛弯儿瞧着都好好的！诶，阿桂身边坐着的是不是刚回来的正子家孙女，长得真好真白净……”

　　老头老太太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手里的大蒲扇扇得呼呼作响，和盛夏的溽热气一起烘得罗玉卿脑仁疼：她出来有些时候了，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在，怎么能放心！

　　再看有那心急忍不住的村民就要起身来拦车问个明白，罗玉卿一时急了，霍地站起身来，心中想着：左不过进村几步路，我便不要体面一路跑回家去，总也好过被拦在这儿问些不要紧的闲话，在心里干着急！

　　“玉卿你坐下，待会儿再摔了！”

　　阿桂一边拽着罗玉卿不许她跳车，一边催老五叔的儿子将车赶快点，抽空还对上了年纪看热闹的村民高声吆喝：“叔伯嫂子们，出门时我爹特意嘱咐，那边急着看郎中哪！我先走了，咱们得空再说，得空再说！”

　　她虽然辈分平平，但她那做里正的公爹牛啊，村里再混不吝的也要敬上三分。看在他的面子上，围过来的村人只好讪讪散开，目送牛车加快速度一路往村尾驶去。即使心里嘴上嘀咕两句，却也不敢做那仗着辈分拦车胡闹的架势了。

　　“别急，急了心里就慌，脑子就不清楚。”牛车拐了个弯摆脱众人火热的八卦目光，阿桂才伸手拍拍罗玉卿，“你来时不是说侄子高热退了？这个岁数的娃娃都爱晚上发热，白天烧不起来，放心吧。”

　　罗玉卿：“贞哥儿生下来就不如一般孩子康健，我……”

　　贞哥儿下生时，她早就懂事了，眼见着大夫一拨一拨地来，药一拨一拨地进，就是宫里专攻小方脉的太医也不是没请过；僧道方士的法子也试过，试到最后也分不出哪个法子见了效，结果也不过差强人意。

　　她不是不信王郎中，但他不是她见过的顶好的郎中，手里也没有那么难得的好药，她就是……有些怕了。

　　她怕她照顾得不够好，贞哥儿又回去七八个月大病得最重那时候，她怕在罗家村这样的地方养不活这个生来体弱的小孩子——贞哥儿是个才两岁的小孩子啊。

　　这样的年纪，夭折是不讲道理的。

　　她怕呀，觉得对不起贞哥儿，也对不起外头受苦的爹娘。

　　罗玉卿不像她母亲，像抚养她长大的祖母。眼泪不落在她脸上，却落在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