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蔽月篇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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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月匆匆離開明祥寢居，此時已過子時，長夜落月，宮內回來的車馬皆已安置妥當，她見追星被栓長廊邊，垂下頸子嚼著庭園青草，不禁微微一笑，走到牠面前，學著李宵的模樣攤掌，喚道：「追星。」
追星見狀，乖巧地跪低身子，王明月解開韁繩，翻身上馬，悄悄在牠耳邊道：「……我曾在宮裡見過你一回，那時不尚知你叫追星……這回你竟來我家了，我帶你瞧瞧西院。」
她說著策馬向前，沿路指著庭樹、迴廊、山石一一說與追星，而王府東、西院相距不甚遠，追星腳程輕快，幾步路便抵達，王明月依依不捨拴馬於欄邊，一拐進院落去探視葉老爺子。
她還未進房，便險些與出房的葉蘭撞個正著，王明月驚道：「葉姐姐──」
葉蘭做了個噤聲手勢，拉著她到一旁：「我爹服藥後睡下了。他肩、背有些外傷，已擦了藥，不礙事。」
王明月略放下心，輕聲道：「太好了。」
葉蘭望著東院那處的燈火，問：「你弟弟身子如何？」
「爹娘正守著他。有了太醫和咒禁師，想來明祥會好轉的。」
王明月一邊說，一邊領著葉蘭至鄰室，燃上燈燭，輕手輕腳替她鋪平被褥，葉蘭瞧她生得矜貴，又是繡戶侯門的女子，原以為她做不慣這些粗活，卻見她手腳甚是利索，鋪被、薰香、放幃帳一氣呵成，自己想幫忙竟是插不上手。
王明月親自弄好了被褥，正想喚來外頭上夜的丫鬟去打水，驀想起人手盡派在了東院，正欲再去喚人，葉蘭卻道：「不勞費心，原是我該照料你的。明月，你忙了大半夜也累了，快歇息才是！」
王明月並無闔眼之意，掛心道：「我一會兒得去東院守著弟弟才是。」
葉蘭見她小小年紀卻片刻不得閒，著實心疼，藉故拉著她道：「明月，我睡不慣新榻，你陪我躺一會兒，成嗎？」
她既出言央求，王明月豈有不依之理，遂滅了燈燭，二人於榻上和衣而臥。
王明月畢竟是個孩子，一觸枕榻便倦意上湧，登時眼皮漸沉，喃喃道：「葉姐姐，我歇一盞茶便成……」
葉蘭「嗯」的一聲，附和道：「時候到了，我自喚你。」
二人三言兩語，睡意漸濃，半夢半醒之際，王明月隱約聽得馬匹嘶鳴一聲……
☆
她彷彿正踏著蓮花紋地磚前行，她仰起頭，見自己的右手被韋敏牽著，問道：「娘！我們要去哪兒？」
韋敏和藹一笑，道：「去拜見你姨母和表哥。」
「姨母？姨母在哪兒？」
韋敏纖手向前一指，道：「可不就在這兒嗎？蓬萊殿。」
只見眾多宮女簇擁著身著霓裳羽衣的韋貴妃前來，韋貴妃腰如細柳面如蓮，臉上貼著淡金花鈿，她櫻唇輕啟，吐息如蘭：「可把你們母女盼來了！這便是明月嗎？」
韋敏笑著稱是，王明月怔怔地望著韋貴妃的麗容，童顏童語地問道：「姨母，你是仙女嗎？」
韋貴妃呀然失笑，愛憐地牽起她另一隻手：「傻孩子，姨母是陛下封的貴妃。」
她提起陛下，韋敏便想到另一人，輕聲問道：「怎不見殿下？」
「方才叫人去請，那孩子勤練馬術，不滿意斷不肯停。」
韋貴妃說著不禁笑著搖頭，韋敏卻道：「殿下勤勉，這是好事。──瞧，來了！」
王明月回首一望，見一對粉雕玉琢的少年男女並轡行來，二人面容雖稚嫩青澀，可男孩目光沉靜，舉手投足頗有大將之風；女孩笑靨如花，模樣落落大方，二人有說有笑，望之般配，如神仙眷侶。
韋敏凝神細看，覺著女孩極為眼熟，奇道：「姐姐，這是哪家閨女？」
韋貴妃笑道：「你婚後鮮少進宮，連鳳陽也不識得了麼？」
經她提醒，韋敏跟著一笑：「瞧我這沒眼色的！險些冒犯了長公主殿下！」
「原怪不得你。鳳陽虛長宵兒二歲，輩分卻差一輩。上月波斯使臣也生了誤會，說他二人……郎才女貌，哎，分明是姑姪，當真胡鬧。」
她倆輕笑不已，這時王明月見李宵先行下馬，繞至鳳陽公主棗紅色的坐騎旁，躬身伸手。
鳳陽公主嫣然一笑，伸手與他相握，輕踩馬鐙下馬。
那匹棗紅色的汗血寶馬見她下馬，昂首嘶鳴一聲，馬首朝鳳陽公主蹭了蹭，王明月遠遠聽得鳳陽公主銀鈴似的輕笑：「踏月今兒可沒跑夠，是嗎？」
李宵在邊上道：「明日我再陪你練罷。蓬萊宮有客。」
他說完牽起了自己的那匹黑駒，撫了撫牠漆黑如墨的鬃毛，牠通體烏黑，全身半根雜毛也無，一雙眼睛黑得發亮，如夜裡的星……
今夜她知道了，原來牠叫追星……
☆
「明月！」
王明月驟然驚醒，發現已醒的葉蘭緊抓著自己手臂，道：「明月！走水了！」
她一驚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天尚未明，外頭卻冒著亮晃晃的火光，更有兵刃相擊之聲，人相奔走叫嚷，嚇得她心裡發寒。
「怎麼回事……我去瞧瞧！」
她下榻穿鞋，葉蘭手上提劍，神色緊繃，輕聲道：「府上恐有變故，你等著，我先去外頭瞧瞧！」
她說完也不經房門，輕巧地從軒窗翻出，王明月心口突突跳著，驀地葉蘭在窗外斥道：「你是誰？」
對方不答，數聲錚錚交劍之聲，接著便是葉蘭一聲驚呼：「呀！」
王明月再按捺不住，揭起衣裙下襬笨手笨腳地攀過窗子，見葉蘭倚劍立在牆邊，地上倒臥著一名黑衣人。
「葉姐姐！」
「別過來！」
縱葉蘭出聲喝止，王明月豈肯依她，沒跑幾步路，猛地絆到一物，生生止住步伐，王明月凝神細看，不看則已，一看險些昏厥，竟是一隻蒼白的臂膀，那傷口齊整，顯然是為刃所斷，腕上套著的那只金鑲玉鐲尤為怵目驚心。
王明月頓覺眼前一黑，幾欲昏厥，她強自鎮定，扶著牆挨近葉蘭身邊，見她左袖殘破，血流如注，連忙解下外衫，顫抖地替她裹傷止血。
葉蘭面色慘白，提起一絲氣力，滴血的劍尖指著氣絕的黑衣人道：「這是府上的人嗎？」
王明月害怕地伸手揭去那人蒙面黑布，是個蓄鬍漢子，瞧著臉生，搖頭道：「不是……恐是賊。」
葉蘭上齒咬著下唇，道：「賊？這人出刀狠辣，招招致命！我瞧不像賊，倒像殺手……我爹呢？我得去瞧瞧我爹！」
她強忍著傷口痛楚，窗邊繞至前門，奔進房內叫道：「爹！爹！」
王明月跟在她身後進房，見了房內光景，不由得心驚肉跳。
葉老爺子面朝下倒臥榻邊，枕上、榻上俱是鮮血，葉蘭拋下長劍，單手扶起父親欲將他拖回床上，攙扶之際，屋角一個黑影竄出，刀光閃動，王明月尖叫道：「葉姐姐！」
她聲快那刀更快，刀刃穿過葉老爺子後背，生生扎入葉蘭腹部！
葉蘭已失一臂，此番腹部中刀，更覺無力回天，她牙一咬，鬆開父親，右手入懷抽出了一柄匕首，反手狠狠劃過那黑衣人頸脈。
那人慘叫一聲，濃稠的鮮血自創口飛濺而出，他一手按著湧血的脖子，抬腳踢開葉蘭父女，朝門口跌跌撞撞地走去！
葉蘭大叫道：「明月快走！他追不上你！」
王明月怎肯拋下葉蘭，哭道：「不！不！」
葉蘭咳出了一口血，斥道：「快去東院！」
經她提醒，王明月直感到一股寒意由頭頂至腳底，她一抹淚水，道：「葉姐姐撐住！我找人救你！」
她奔至前廊，見追星無恙，急忙策馬直奔東院。
追星見她著急，馬不停蹄，如乘雲而奔，頃刻即至，此時一片熱騰騰的灰煙夾著熱浪直撲襲面，驚得追星直立起前蹄，連連嘶鳴不敢再往前行。
王明月翻身下馬，遍尋不著父母身影，倒見駱管家灰頭土臉奔走，大聲呼叫家僕前去提水，她急忙問道：「駱管家！我爹娘呢？明祥呢？其他人可平安無事？」
駱管家半邊臉燻得漆黑，淚水直流，道：「老爺、夫人還在少爺房裡！似乎就是從房裡燒起來的！太醫、丫頭、奶媽都出來了，現挪到大堂醫治！」
王明月身子一顫，急得幾乎掉下淚來，見火光愈盛，容不得她躊躇，鐵了心伸手搶過一名家僕提來的水，嘩啦啦淋了滿身，道：「駱管家！西院有賊人，葉姐姐受了傷，快找人去救她！」
吩咐完隨即以帕子掩住口鼻，朝明祥寢居衝去，將大聲疾呼的駱管家遠遠拋在後頭。
她離火場愈近，愈覺熾熱難受，彷彿下一秒自己將在烈焰中化作灰燼，這時節的秋風隱隱助長了火勢，她衝至明祥房外，見房門緊閉，無數濃煙自門縫湧出，直櫺窗內火焰翻騰，亮如白晝，登時一陣恐懼油然而生，提起聲音呼道：「爹！娘！」
「明月！」
韋敏的聲息自窗邊傳出，她趕忙奔至直櫺窗邊，猛地一物砸穿了殘破的窗櫺飛出，她定睛一看，竟是那盞蟠龍青玉燈。
接著又伸出一雙手，遞出一團棉被包裹的事物，房內火勢猛烈，棉被邊緣已然著火，王明月慌忙接過，將邊角著火的被子抖落在地，赫然露出襁褓中的明祥。
「娘！你快出來！」
她著急地叫著，韋敏卻道：「遲了！你們快走！」
話音方落，著火的房頂轟天一響，房內樑柱斷裂，坍塌的牆面及火舌吞噬了韋敏的身影，王明月痛哭呼叫，幾欲崩潰，卻哪裡還有人應？
濃重的灰煙裹住了東院，王明月連番遭受打擊，一時只想蹲在這牆根下與家人共生死，這時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道：「快走！你和明祥是王家唯一的指望！」
她驀然抬頭，遲疑道：「……葉姐姐？」
她淚眼婆娑，連連嗆咳，那聲音又急切叫喚，王明月慌忙站起，手抱明祥，腳步踉蹌地往外頭走去。
火場外眾人亦聽見東院坍塌的震天一響，駱管家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忽見濃煙密布中出現一個身影，忙搶近一看，竟是周身覆著黑灰的王明月，手裡頭還抱著明祥！
「小姐和少爺出來了！快！快請太醫！」
王明月終於出了火場，又想起母親在窗後被烈焰吞噬的身影，牽動心緒，眼前一黑，不支倒地。
駱管家衝向前，抱起明祥襁褓，見明祥小臉滿是黑灰、王明月氣息奄奄，不禁心驚，忙將二人送往大堂救治。
直至此時，東院總算盼來了救火的武侯鋪，多名壯士取來竹製濺筒撮水滅火，輪番澆灌後，東方天色將白，火勢漸歇。
晨曦輕緩地透進了這座已夷為焦土的院落，昨夜滿月下的天倫之樂，彷彿只是夜裡的一場美夢。
如今滿月落了，美夢更要醒了。
若知甦醒後，現實支離破碎、滿目瘡痍，是否長眠不願醒？
作者有话说第5章 蔽月篇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