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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六十二、
      顾采之于午门前下了马,由一个内侍领着,穿过顺贞门,匆匆往养心殿而去。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血腥气味,顾采之面色凝重,周围也静悄悄的,只有皂靴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直至穿过宝华殿前的廊庑,周遭的人气才又多了起来。许多个小太监,手提水桶在丹墀上来来去去,惨白的宫灯照着地面,上面分明泼染着滩滩血迹。

      顾采之目不斜视,一路走到养心殿门前。皇帝正坐在门前,身上披着一件黑珍珠绒赤金绣滚的大氅,脚下踏着玉犀石,萧瑾安站在天子身旁,宫灯映照着他雪白的脸,珠光隐隐,如寺庙里居高临下的神佛,悲天悯人。

      看到这副场景,顾采之又怎会不明白今日之变谁胜谁负,他暗自庆幸,又颇是后怕,手心已浮起了一层冷汗。

      “微臣顾采之,叩见陛下。”

      顾采之跪在门前的血泊上,泥首顿地。皇上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悠悠道:“阁老在旁,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张桓和江直都跪在皇帝身前,头发蓬乱,身上绑着指头粗细的绳索。这两个大瑞朝曾经一人之下,不可一世的权臣,此时已如丧家之犬,狼狈之极。

      顾采之伏在地上,道:“臣敢问陛下,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皇帝道:“你不知?”

      顾采之道:“臣不知。”语气诚恳,没有半点可疑。

      皇帝冷冷道:“今日未时,朕召你进宫,你为何不来?”

      顾采之道:“回万岁爷,臣今日休沐,晌午后带着内子到西郊的梨花坡骑马游玩。不料内子的马突然受惊发疯,将其摔下来踩断了腿,伤情十分严重。太医院的周大人前来看过,同臣说恐怕有跛足的风险。臣与内子自幼相识,夫妻情深,这会子实在不忍心离她而去。所以让杨大人代臣向万岁爷告了假,万岁您没有收到?”

      假皇帝当然是收到了,叫顾采之进宫,就是想当面看看此事的真假。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顾采之,只见他满脸骇异,虽然害怕,却对答从容,似乎当真对今日之事全然不知。

      皇帝又暗中叫人传唤了周宇,确认确有其事。若顾采之当真事先知晓今夜的宫变,还哪里有心思去梨花坡游玩呢?

      皇帝心里已经对他信了八分,缓和了口气道:“起来吧。”

      顾采之道了声“是”,起身肃立在一旁。皇帝的头又转向张桓,唇角微牵,森然笑道:“莫非张阁老也是因为爱女断了腿,所以才没进宫?”

      张桓不住哆嗦着,说不出话,皇帝又看了看顾采之,道:“是么?”

      顾采之迟疑了一瞬,拱手道:“回万岁爷,不是,内子摔伤之事,还未来得及上禀阁老。”

      张桓挣扎着想要起身,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地粗喘,可终究只是颓然跪了回去。他明白了顾采之是猜到了皇帝今日召他进宫的用意,所以用妻子的一条腿,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只是他没有救自己,怕是早就存了借萧瑾安之手,除掉自己的心思了吧?

      罢了,张桓闭上双眼,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就算将顾采之拉扯出来,也救不了自己的命,不过徒然连累了女儿罢了。

      皇上垂眸望着跪在眼前的人,先是江直,后是张桓。这二人几乎代表了大瑞朝整个朝堂,身后还有参与今日宫变的禁军内卫、指挥使、内阁朝臣,不想自己病中的泄愤之词竟一语成谶,这禁深宫闱,这朝堂内外,没有人不盼着他死!

      皇帝的脸上浮起一片病态地潮红,他紧紧压住肘下的貔貅扶手,阴声道:“给朕带下去,抄家凌迟,九族尽诛。”

      “万岁爷饶命,万岁爷开恩……”

      这些阶下囚们传来震天的哭喊,求饶的声音很快被兵刃铁器的摩擦而掩盖。金吾卫挎着狼刀上前,将所有相关人等带了下去。顾采之低眉垂首立在一旁,后脊背几乎被汗水浸透了。

      “瑾安随朕进来。”

      皇帝略显疲惫地吩咐了一句,萧瑾安道了一声“是”,随皇帝进了养心殿。临行前,他回眸看了一眼顾采之,顾采之也恰好抬头,二人四目相对,冷眸幽瞳,似有火花相撞。

      皇帝回到寝宫,换了常服,有些疲惫地斜靠在御榻上,他本已是残烛之身,今日这一场平叛,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气力。身体上的疲惫远比不上精神上的空虚,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渐渐弥漫全身。

      “瑾安,往日朕是不是做错了?”

      萧瑾安的手顿了顿,随后又恭顺地为皇帝摆好龙凤隐囊,让他靠得舒服一些,温声道:“臣知主子您宅心仁厚,可今日所惩治之人,皆是乱臣贼子,他们犯上作乱,罪有应得,万岁爷您不必介怀,切莫忧思过甚,伤了龙体。”

      皇帝摇了摇头,道:“朕说的不是今天,是往日。朕是不是做错了,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反朕?张桓是这样,江直身为朕大伴,伺候了朕将近三十年,竟然也要这么做?”

      皇上虽然贵为天子,说到底也还是人,是人就很难接受被亲信之人背叛。

      萧瑾安道:“天下无不是之君父,万岁爷您既承天命以御宇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当恭敬顺从,以尽本分才是。他们心生不满,那是因着自己见识浅薄,未能体恤万岁爷您的一片苦心,何况主子您并非没有给他们直言进谏的机会,是他们自己贪恋功名利禄,想走歪门邪道,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主子您慈悲悯人,反将这些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岂不是让臣等惶恐?”

      皇帝经他宽慰,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他叹了口气,道:“朕老了,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想要离朕而去。朕罢黜了张桓,内阁几股势力必要争权夺位,互相倾轧,顾采之还年轻,也不知他还镇不镇得住……”

      自来内宦不得干政,萧瑾安不确定皇帝是在有意试探他,还是真想听他的意思。因而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专心为皇帝沏茶,皇帝道:“可是除了他,眼下朕也实在无人可用。老祖宗留下过规矩,说宦官不能干政,悬了快牌匾子在午门上,这是在盯着朕的一举一动呢。司礼监只掌管内廷,朕设立东厂,也从未想让他们干涉朝堂,只是朕也是肉体凡胎,是人,就难免会有精力不济的时候,很多事情,朕只是想让东厂帮朕盯着,据实以报就是了,决断还是在内阁,你明白么?”

      萧瑾安心中一动,他明白皇上是这是想拔擢顾采之,内阁生了大变动,全交在顾采之手里他不放心,所以想让自己帮他盯着内阁的一举一动,可是若教自己干了政,弄了权,他也同样的不放心。

      帝王难做,眼下的内阁和东厂恰如长江黄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可清者可以灌溉两岸数万亩良田,浊者亦可。身为帝王,他自不能因长江水清偏用之,亦不能因黄河水浊而偏废之。

      萧瑾安很清楚,越到这种时候,自己就越不能表现出对权利的渴望,可也不能无欲无求,就像皇帝所说,人既是肉体凡胎,岂能不被七情六欲所裹挟?

      “臣明白,”萧瑾安道:“皇上您是真龙天子,与臣这等的肉体凡胎岂能相提并论。臣等能为您分忧,已是天大的福业。臣是个低贱人,入了司礼监,只想着一心服侍主子,没想着还能有今天这个地位,主子您如此待臣,臣感激涕零,臣自幼没读过什么圣贤书,没走过科举之路,说句忤逆的话,家国天下在臣眼里都太大了,臣见识有限,眼里只容得下主子一人,这东厂和司礼监,往后便是主子的手眼,唯主子万岁爷您马首是瞻。”

      这一番话,皇帝看出来萧瑾安是听明白了,他欣慰而放松地点了点头,道:“好,司礼监以后朕就交给你了,朕风烛残年,能仰仗的,实在是不多了,”

      皇帝说到这里,语气中大有凄凉之意,萧瑾安迎上去捧了汤药,道:“万岁爷您别说丧气话,有臣在,臣不会让您孤零零一个儿的。”

      他这句话,由之前那冠冕堂皇的话语里又多了几分温馨之情,皇帝捧过萧瑾安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皇帝道:“宫里边的那位,就由你亲手去办吧。”

      “臣遵旨。”

      萧瑾安见皇帝没有再说话,正要退下,忽听皇帝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请爱卿你替朕打典。”

      萧瑾安道:“主子请吩咐。”

      皇帝道:“朕身旁有个女使,乃是前内阁首辅李文远的孙女儿,敦敏淑仪,聪明体贴。于承化元年入宫,在朕身旁陪伴日久。朕心想着,她既然出身名门,就该给她正正名分,只是宫中近来变故频发,到是耽搁了。朕想封她个昭仪,卿以为如何?”

      萧瑾安心中一动,他当然知道皇帝说的是谁,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不想让闻溪卷进来,在司礼监当一个小太监,由自己看顾着,才是最安全的。

      萧瑾安半晌无言,皇帝看出他神色不对,道:“怎么?你没听懂朕的话?”

      萧瑾安道:“事关重大,主子您是否再斟酌斟酌?”

      “事关……重大?”皇帝微一挑眉,凝视着萧瑾安的脸,萧瑾安心中一凛,他低垂着头,深吸口气,道:“臣遵旨,臣这就责令司礼监为陛下拟旨,恭贺陛下,喜得良缘。”

      皇帝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有劳爱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当了首辅,一个当了掌印,一个当了昭仪,三人均成最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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