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32、第 32 章

　　三十二、
　　顾采之在扬州驻停了五日之后，启程前往山西。临走的前一天，张思绵还吩咐人为闻溪送来了个赤金蝴蝶点翠的步摇，与她自己头上戴着的本是一对。闻溪起初对张思绵只是敷衍，后来见她单纯，对自己也是一片赤诚，心中感念，便好好地珍藏了起来。

　　是日夜里，一群人突然闯入了柳家府宅，二话不说，径直就闯到了秋林苑，几个大胆的看家护卫想要拦一拦，很快就被按在了地上。

　　闻溪听到动静，起身披了衣服出来，只见院子里站着四个男子，各各身着飞鱼服，手执绣春刀，竟然是锦衣卫。

　　闻溪微微心惊，锦衣卫的大名她也早有耳闻，只是听说他们是专门为皇家办事的，不知怎么会闯到自己家里来。她定了定神，道：“不知列位大人深夜不请自来，究竟所为何事。”

　　那为首的缇骑态度倒是十分客气，只见他微微躬身，笑着道：“姑娘大喜，我等今日前来，是要带姑娘去北京城的。”

　　闻溪微微皱眉，道：“去北京城做什么？”

　　这锦衣卫的话实在有些没头没脑的，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又笑着道：“自然是要接姑娘到顾采之顾大人府上去的。”

　　顾采之？他不是到扬州来了吗，怎么会好端端要带自己去京城，何况又是让锦衣卫大半夜的“请”她去，这当中一定另有隐情。闻溪笑了笑，开口道：“原来是这样，顾大人想请我去北京城，托人带个话就好了，何必兴师动众地劳烦列位大人亲自来一趟，小女子可有些承受不起，何况这深更半夜的，是不是也有点不合时宜？”

　　她虽然笑着，语气和神色都已是明显的不悦。那缇骑面露尴尬，闻溪也不等他回答，接着道：“这一去，到底到的是什么地方，见的是什么人，还请大人您指点一二，”她微凝眉眼，“小女子来日定不会忘了大人的恩德。”

　　闻溪看得出来这群锦衣卫似乎并不想得罪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卖个好，说不定他们会告诉自己。

　　果然，那锦衣卫犹豫了一瞬，开口道：“总之是好事就是了，顾大人吩咐了，叫我等陪姑娘即日启程，不得耽搁，路上妥善照料姑娘的衣食起居，不可怠慢……可见大人，是有多看中姑娘了。”

　　其实这缇骑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差事也是不大明白，令是上头下的，叫他带了人，立刻送到顾采之的府上，不得有误。好端端地被逼着长途跋涉，这锦衣卫也在心里暗暗咒骂，等他见了闻溪，见她生得如此貌美，心里自然就认定了是顾采之瞧上了她，想把人带到京城里金屋藏娇……顾府里的那位，可是当朝阁老的千金，只怕是个不好相与的，他想要偷腥，又不想被人发现，所以便偷偷摸摸地托了东厂来办。

　　想他堂堂锦衣卫，到成了替别人拉皮条的了，真真没趣。可不管怎样，姑娘这等姿色，将来必定要游走在各大达官贵人中间的，自己也不好轻易得罪了她。

　　闻溪看的出来，这锦衣卫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顾采之到底为什么要突然抓她进京呢，莫非与她前两日见过张思绵有关？

　　闻溪想不明白，只想先拖延两日，“好，只是事出突然，柳家还有许多生意上的事情要料理，可否请列位大人容我两日，叫小女子安排安排，再同大人们前去如何？”

　　锦衣卫露出为难之色，道：“上头吩咐叫我等一寻到姑娘，就即刻启程，不得耽搁，若晚了半日，就以延误罪论。所以还请姑娘莫要再为难我等了。至于这一路上的衣裳车马，饮食用具，都已备好，不劳烦姑娘费一点心，只放心同我们走就是。”

　　闻溪冷笑一声，道：“看来我今日，是不走也得走了？”

　　锦衣卫尴尬一笑，眼中却是不容置疑的神色。他暗中使了一个眼色，几个手下便悄悄地包抄到了闻溪身后，将她给围住了。

　　闻溪明白自己决计不可能跟锦衣卫来硬的，真动起手了，他们只怕就不是这个态度了。民不与官斗，看来今儿自己是跑不了了。眼下只能先随他们去京城，搞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

　　想清楚后，闻溪抬眉道：“好，那请列位大人稍待片刻，等小女子换件衣服便来。”

　　缇骑微一迟疑，拱手道：“姑娘请。”

　　等闻溪进了屋，两个锦衣卫又悄悄走到了秋林苑后门守着，以防备她趁机逃走。

　　闻溪进屋后，定了定神。先是拿了一沓宝钞揣在怀里，这一去京城，路途遥远，途中可能会用得着。随后给小四写了一封信，叮嘱他好好经营柳家的生意，照顾好小五小八他们，她有事要去京城一趟，过几天就回来。

　　余下的就是柳家的一些账册，她分门别类的排好，明日自有牛管家和小四接手，一切安排好后，她换了身衣裳，整理行装，与锦衣卫出门而去。

　　那几个锦衣卫带着闻溪，一路上只挑些僻静的路走，也不住官驿，估计是想躲避什么人的耳目。沿途上为闻溪买了许多的饮食用具，换洗衣裳，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恭敬。

　　只是每天夜里，这几个锦衣卫都会轮流守在闻溪的门前，名义上是保护她。实则是防备她逃走。这明明是已经是看管犯人的架势了，闻溪心里暗怒，表面上却不戳破，很多事情，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不好了。

　　一日，闻溪洗过澡，正要睡下，忽听得窗口有两声野猫叫。起初她没怎么在意，不一会儿，那叫声却越来越厉害了。闻溪心想应该是附近的野猫饿极了，便伸手掰了两块糕儿给它。刚打开窗子，却见黑影一闪，窗外竟翻进了一个人来。

　　闻溪吓了一跳，刚要喊叫，那人却扯下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俊美的脸，竟是小四。

　　闻溪一惊，道：“你怎么来了？”

　　小四也不回答，只是一手扯住她的胳膊，道：“快跟我走。”

　　闻溪奇怪道：“走？到哪儿去？”

　　小四一边瞧着窗外的动静，一边道：“那日接到你的信后，我便沿途来寻你，只是这群锦衣卫走得隐秘，我找了很久才找到。我已经跟了你们七天七夜了，今日总算逮着个机会，那几个锦衣卫吃醉了酒，在房里睡实了，实在是逃跑的天赐良机，咱们快点走吧。”

　　闻溪被他说糊涂了，“为什么要逃跑？”

　　小四道：“难道你真想跟他们到北京城去？”

　　闻溪道：“想到是不想，可是我这么走了也不是办法。他们总还是要到扬州城找我的，难道还我还能跑一辈子不成？你快点走吧，我不是告诉你好好待在扬州，好好照顾小五小八他们么，你跟着我来干什么？”

　　她见小四的脸上布满了风霜之色，想他一路上跟着这群锦衣卫，夜夜都不能睡实，也是苦了他了。

　　小四摇头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你可知道他们带你去京城，是要做什么？”

　　“你知道？”

　　连这群锦衣卫都不知道的事情，闻溪没想到小四能知道。小四道：“是顾采之，想将你献给皇帝。”

　　闻溪彻底惊住了，她并不是不相信小四的话，可是她与皇帝八竿子打不着边，顾采之将她献给皇帝干什么？

　　“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四道：“这两天我每晚上都趴在屋顶，偷听那帮锦衣卫说话。只是这群人谨慎得很，每天晚上都不肯睡实，轮流看守着你，我想带你走，却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今夜，这滁州境内有一个驿丞与那锦衣卫的首领是旧识，得知他来了，便私下送了几谈坛好酒给他。那锦衣卫喝醉了，话就不免多了起来，说途中收到了一个什么公公的来信，说你是要送给皇帝的人，叫底下人一定看顾好了，否则少了一根头发丝，他们都得跟着送命！”

　　这几人酒醉的话，自然要比这腌臜得多。小四是听到其中一人说，“这小娘们儿果然生得貌美，难怪顾大人会对她念念不忘，千里迢迢地也要把人接到京城去养着，到是苦了咱们哥儿几个，看得吃不得。”

　　另一个道：“你还想吃？别怪老子没提醒你，这娘们儿可是五环花的毒蛇，尝一口，保管你的小命送出去。”

　　“怎么？”头先那个不服气地道：“顾采之早年可是在扬州城待过的，这小娘只怕早就让他得了手，既不是什么清白身子，叫咱们哥儿几个常常鲜儿，又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人是咱们万里迢迢送来的，也该好好慰劳慰劳。”

　　后来那个冷哼一声，道：“你以为顾采之要的女人，犯得着咱们锦衣卫亲自走一遭儿？别忘了咱们是给谁办事的。”

　　头先那人觳觫一惊，道：“你……你是说……”

　　“那是自然，公公今儿白天已吩咐人带了话来，叫咱们把人看顾好了，短了一根汗毛，就剁了咱们的命根子赔罪。还重点强调了，要齐全，主子万岁爷可不喜欢开过苞的。”

　　几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女子是皇帝要的人，当下都慎重了起来，不敢调笑，只喝了两坛子酒，说了些闲话，便睡去了。

　　小四逮住机会，当下从房顶跳下，往闻溪屋中而去。

　　闻溪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她心知自己不能跟他们走，紫禁城是富贵窝，可是对她来说，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那里住着的都是皇亲国戚，高官权臣，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岂不是被人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管顾采之把她献给皇帝到底是为什么，这一去她就再也出不来了，她就要与往日里苦心经营的幸福日子说再见了。

　　可是走，她能走得了吗？

　　闻溪抬头望了一眼小四，只见他满脸焦急，眼中满是对自己的担心，却丝毫没有想到他自己。

　　这一走，小四也即将从一等良民变成朝廷侵犯，从此只能东躲西藏，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

　　小四是个孤儿，是自己将他一步一步从泥里带出来了，如今总算活出了个人样，她怎能看着他就这么毁了？

　　罢了，进宫就进宫，只要不是要她的命，就一定会有应对的办法。小四留在扬州，安安稳稳地过他的小日子，她柳闻溪便也无憾了。

　　闻溪拂开他的手，道：“我不能走。”

　　小四愕然，“为何？”

　　闻溪道：“我能走到哪儿去呢？现在要抓我的人是锦衣卫，是皇上，那么多的封疆大吏，高官权臣，落到他们手里都逃不了 ，我又凭什么能逃呢？”

　　小四道：“你放心，路线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从滁州逃出去，一路向南，往川渝境内走。那里多山路，咱们只走些险峻小道，锦衣卫一时半刻抓不到咱们。等出了川渝，咱们就乔装改扮，一路往南，逃到儋州。那里尽是些荒僻之地，不受朝廷管辖，咱们就找个村寨隐居起来，等个一年半载，风声过了再出来，到时候改名换姓，从头开始，不就成了么？”

　　小四的规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就算她有逃出去的机会，又怎么能让小四陪着她一起亡命天涯？闻溪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甩开了小四的胳膊，道：“还是不行。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被他们抓到了怎么办？”

　　小四愣了一下，他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向来都是勇往直前的，不会往退路上想，正是这个性格，让他一生屡次陷入生死绝境，却又能屡次绝处逢生，登上权利顶峰。

　　小四道：“抓到了大不了就和现在一样，他们既然要把你献给皇帝，自然就不会动你。”

　　闻溪道：“那你呢？偷偷往皇帝身边送人，是何等隐秘之事，被你知道了，他们岂能饶你性命？”

　　小四道：“我总有法子逃得了。”

　　闻溪道：“逃一辈子？”

　　小四道：“大概率不用逃一辈子，一阵子就行了，就算带你逃一辈子命，也没什么不好。”

　　闻溪心中一动，小四握住了她的手心，道：“闻溪，你跟我走吧。我不带你走，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带你走了。”

　　闻溪转过身，只见小四潋滟着一双桃花眼，微挑的眼尾泛起一抹胭脂似的红色。闻溪忽地恍惚了一瞬，仿佛陷入了他的眼神里。

　　“走！”小四说完，拉着闻溪破门而出。闻溪回过神，她用力甩开小四的手，道：“说了不能跟你走……”

　　说话之间，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闻溪心头猛地一跳，害怕惊动了那群锦衣卫。她严厉道：“你到底走不走？”

　　小四道：“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闻溪无法，只得厉声道：“你想带我走，也得先看看自己的本事，别忘了你现在还靠我养着呢！何况眼下是顾采之接我进京，他不会把我献给皇上的，怕不是那几个锦衣卫吃醉了酒，在那胡说八道罢了！”

　　小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对他死心？别忘了当初是顾采之悔婚在先，他根本对你没有一点感情，他只是想把你当成玩物献给皇帝，成为他时候平步青云的筹码！”

　　“够了！”闻溪打断他道：“就算他真的想把我献给皇帝又怎么样？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说不定将来我还能挣上个娘娘呢，你记着，我柳闻溪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的，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你这个下等人亡命天涯去！”

　　小四怔怔地看着她，眼尾的那抹胭脂色越来越浓了，闻溪见他还是站着不动，急得跺脚道：“你到底走是不走？待会儿被锦衣卫发现，别连累了我!”

　　小四的身子晃了一晃，他退了两步，想要走，可是他又怎能放得下她呢？他抬起头来看着闻溪的脸，一双美如秋水的眼睛里，满是决绝与无情。一种强烈的感情突然从小四的心底升起，那是由自卑催生而来的。

　　小四虽然出身卑微，却从来没有自轻自贱过，也从未觉得普天下的权贵就高人一等。可是此时此刻，他无比地憎恶自己的卑微和无能，他迫切地想要拥有权利富贵，这样他就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正此时，忽听得院门响动，皂靴踏过石阶，正是那群锦衣卫来了。闻溪大骇，道：“快跑！”

　　小四终于一跺脚，纵身翻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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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黑化之路也要开始了，不过放心，会比顾白花有节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