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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东平牢里的顾大人总算是听话了,牢头知道他终于认了命,来了这里的人,就没有不认命的。给了饭就吃,打了也不知道闹,慢慢的,那牢头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夏去秋来,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往日里风采卓然的顾采之,已变得骨瘦如柴,雪白的襕袍破破烂烂,从前总得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蓬如杂草,即便是往日里最亲近的人,见了他只怕也要问一句,这是谁呀?

      夏末的接连几日,那牢头都没有到牢房里来,听那几个狱卒说,那牢头是因为前日里喝酒吹风,得了头痛病,回家养病去了,衙门里临时又派了一个新的狱卒过来,这人显然刚入行不久,还不大懂这里头的门道,那几个狱卒便有意欺负他,过了傍晚,就都跑出去喝酒去了,只剩了他一个看家。

      那狱卒正百无聊赖,忽听得顾采之唤他,“差大哥,差大哥……”

      狱卒不知道他的来历,听他叫自己,心里好奇,便走了过来,问顾采之何事。顾采之道:“我本是山西来的,家里在山西有一个酒庄,银钱宽裕得很。只求差大哥给我送一封信出去,我保证有人会给你十两银子。”

      狱卒一听这话,眼睛都直了,十两银子,那可是他一年的俸禄还有余。他起初不大相信,顾采之道:“差大哥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这信我可托人送过许多次了。您今儿虽然是第一次来,可不是最后一次,我又怎么敢诓骗您?”

      那狱卒心想也是,自己还要在这东平牢里待上一阵,若是信送出去,没有银子,自己非得给他的皮抽烂了不可,十两银子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值得跑一趟腿。

      狱卒想了想,道:“什么信?拿来吧!”

      心想莫不是告状的吧,告就告吧,这东平牢里,告状的不少,可有几个能真告出去的。顾采之道:“我手边没有纸笔,麻烦差大哥去给我买一些。”

      那狱卒一听要自己垫钱,顿时就不乐意了,“大爷我可没功夫跟你闲扯!买个纸笔的毛钱都没有,还跟我谈银子?你糊弄鬼呢!”

      顾采之伸手入怀,才在贴近胸口的肌肤里掏出了一个红樱佩帏。这两个月来,他无论怎么艰难,也从来没舍得扔掉它,现在却想也没想地放在了狱卒手里,“这东西绣得精致,只怕还能值几个银子,你拿去换了纸笔吧!”

      那狱卒掂量掂量,见这佩帏上有个小小银钩,到也是个好东西。只要有了钱,跑腿他倒是不怕,他们这种人,体力是最不值钱的。

      “好吧,爷爷就给你跑一趟,若敢诓骗我,我打折你的腿!”

      那狱卒说完,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拿了纸笔进来,当然都是最粗糙的。顾采之这会儿也不计较,他接过纸笔,转身半跪在墙边,快速写了一封信,折好交给了那狱卒。狱卒对信毫无兴趣,心里头只想着他的十两银子,又想这小子说托人往外送信不是头一遭了,呸,他们几个也不知道背着自己赚了多少。

      可他也知道自己资历新,跟这里头私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比不了,好在今儿他们都去喝酒了,到让自己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狱卒轻快地哼着小调,给信揣进了衣服里送出去了,他大字不识,自然也不认识信封上写的四个字:恩师亲启。

      一日午后,那牢头正带着两个狱卒在门口掷骰子,忽然听到牢门外传来一阵的脚步声,走得颇为急促。探出头一看,竟是知州大人亲自率人来了,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平日里这东平牢脏臭得连耗子都不愿意进来,又岂有当官的愿意贵足踏进地呢?

      那牢头慌得不得了,赶忙给骰子收起来,带着小弟们迎出去,哈着腰道:“小人参见知州大人,不知大人今日突然前来,有何指示?”

      那知州大人目不斜视,快步穿过廊道,继续往里边走。牢头便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知州道:“顾大人现关押何处?”

      “什……什么顾?”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那牢头似乎快想不起来了,知州大人怒道:“蠢货!东阿来的,顾县令顾大人。”

      牢头这才想明白他说的是谁,忙领了知州过来,道:“回禀大人,在这里……”

      知州抬眼一看,牢中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此时正一腿弯曲着,一腿放平靠坐在墙壁上。一头长发又脏又臭,乱糟糟地垂着,遮住了整张脸。两只脚腕上各带了一个镣铐,与肌肤相接的地方,磨出了一层触目惊心的血痂。

      那知州大为骇然,要知道顾采之虽然被关在这里,可是并未定罪,就算暂停了公职,也还是当朝进士,怎能如此对待他?

      知州只觉大事不妙,连忙让那牢头将狱门打开,亲自猫着腰走了进去,躬身作揖道:“顾大人,大人在东阿所犯之事,真相业已查明,所谓轻薄苗府婢妾使其自戕殒命,实乃子虚乌有,皆是那苗子成恶意构陷,本官已下令将其严惩,以儆效尤。今日特来恭请大人出狱,顾大人您受委屈了。”

      顾采之听了这话,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却坐着没动。

      “哦,”知州似恍然大悟一般,他回头对牢头使了一个眼色,牢头跑着碎步上前,半跪在顾采之身边将他的脚铐打开,那知州又吩咐差人捧上一个红木托盘,里头放着一希崭新月白色襕袍,上边扣着一顶羽缎莹黑的网巾方冠。

      知州恭敬道:“请大人更衣吧。”

      顾采之这才起身,他略微放松了一下被禁锢久了的手脚。两个差人连忙走上前去,顾采之张开双臂,二人便服侍他除下旧衣,换上襕袍,一时又有人打了水来,为他净手洗脸。梳洗完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北京城里,文采风流的顾侍郎。

      那知州恭敬伸手,“大人请。”

      顾采之负着手,微一屈身,走出牢门。待走到那牢头身旁,突然脚步一顿,微微侧眸。那牢头早已吓得浑身哆嗦,如今见顾采之看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知州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拱手道:“顾大人有何吩咐?”

      顾采之淡淡道:“没什么,我在想着东平大牢如此冷清,却有这些许狱卒,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知州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附和道:“顾大人说得是,本官这就责令主簿,草拟减员事宜。”

      “不必了,”顾采之扫了牢头一眼,道:“这几个人,带去给我办差吧。”

      “是。”

      虽说这顾采之如今连县令也不是,官职还在他之下。可他毕竟是内阁张阁老点名要关照的人。那知州这才听说,这位东阿县的顾大人是张阁老的得意门生,自幼在阁老府上读书,感情深厚,未来说不好还会成为阁老的乘龙快婿,下放到东阿,估计是让其到地方历练历练,日后好回京委以要职。如今自己却瞎了狗眼,将这位主无端端关了两个多月,这乌纱帽恐怕是保不住了,若惹他发了怒,在阁老前参自己一本,小命搞不好也得交代出去。

      所以这知州一路对顾采之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他先是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酒水,为顾采之洗尘,席间听说他要回京,赶忙又准备了车马盘缠,并暗中交代沿途官驿,此人乃阁老门生,千万好生招待。

      因而顾采之回京这一路,与来时当真是天壤之别。虽是穷乡僻壤之地,这些胥吏们也是竭尽所能,为他提供锦衣玉食。他才深刻体会到,人世的高贵与卑贱如此泾渭分明。若没有了权势地位,所有的才华理想皆为空谈。

      他想要活着,就要努力爬到云端。

      经过十几天的路程,顾采之终于回到了北京城内。他抬眼远眺,北京城一如往昔,浩渺云雾掩映之下,耸立着无数的红墙碧瓦,玉宇琼楼,也耸立着无数高不可攀的贵胄权臣。

      顾采之掀开车帘,一人忙恭敬跪在了他的脚下,弓着腰,为他充当下马石。这人正是那东平牢狱里的牢头,知州虽不知顾采之何意,为了讨好他,还是特意让牢头随他进京了。

      顾采之踩着他的脊背下了马,径直进了张府。启程前他已经给张桓送了信,说自己今日回京,张桓让他直接到府上来,他来了,张桓自却不在。顾采之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在门房里等着。

      往日他来张桓的家,张桓都会请他到书房去。顾采之没意识到,原来相府的门房是如此狭窄逼仄,他亦没有注意到,张家的府宅是如此的高大辉煌。

      一等就从清晨等到了黄昏,太阳西垂,张桓才派人叫他进去。顾采之撩开衣袍跪下,“弟子顾采之拜见恩师。”

      张桓望了望他,这一去一回,顾采之清瘦了不少,俊美的五官里,又多了几分美玉含光,锋芒不透的气度。

      “在山东地界走了一遭儿,可有什么见闻?”

      顾采之不卑不亢地道:“往日是弟子愚钝,误信了奸佞谗言,以至误入歧途,险些贻害百姓。如今学生已经知错了,还请恩师不计前嫌,重收学生于门下,学生定当竭诚驽钝,聆听恩师教诲。” 说罢,伏地深深一拜。

      张桓轻叹道:“王俭奸狡,莫说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朝中不知多少元老都受了的他的蛊惑,好在万岁爷圣明,如今已将其逐出内阁,罢黜还家,总算是还了朝政一个清明。”

      顾采之道:“这皆仰仗恩师您当机立断,守志不移,才未让王俭的奸计得逞。”

      “罢了,”张桓站起身,走到顾采之身旁,抚着他的臂膀将他扶起,道:“回来了就好,浪子回头,其贵难得,回来了就好。 ”

      顾采之从张桓的书房中出来,并未直接回去。走到那廊庑的岔口,突然脚步一顿,转身往后园里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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