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 24 章 ...

  •   二十四、
      张桓送走了顾采之,转身走回内堂,一脸的怒气未消。张夫人迎了上来,道:“呦,这又是谁惹了你了?”

      张桓没有说话,径直进了屋,连喝了将两杯冷茶,依然平息不了心中的怒火。张夫人跟着进去,忙为夫婿换了热茶来,“这是怎么了呀,气成这样,是东厂还是王俭?”

      整日地听夫婿说这些,张夫人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张桓冷笑道:“这些又算什么?内阁与东厂向来就没安生过,宵小之辈,让他们闹去就是了。到是自己养的狗养不熟,被反咬了一口,才真真叫人心寒呢!”

      张夫人道:“老爷说的是谁?”

      张桓冷笑道:“还能是谁?你看上的好女婿,顾采之!”

      一听是他,张夫人顿时就上了心,她心里头还一直念着女儿和他的亲事呢,忙问道:“他怎么了?”

      张桓道:“他昨儿竟背着我往万岁爷身前递折子,说的都是些赞同王俭的话,幸好当日是司礼监罗公公当值,将奏本拦了下来,否则还不知要酿出什么祸来!”

      “有这等事?”张夫人也没想到,“年轻人初来乍到,理不清这里头的厉害关系也是有的。老爷与他虽是师徒,到底比不得亲父子。我就说么,就该早一点把绵绵和他的亲事定下来,到时候谁是里人谁是外人,他到底该站在哪一边,也就能想明白了。”

      张桓狞笑道:“你想的到美,你可知道顾采之同我说,他已经定了亲了?”

      “什么?”张夫人面色大变,她一把摔下手里的帕子,冷哼道:“好哇,好他个顾采之,他若真定了亲,为何要来招惹绵绵?真当我们张家是好欺负的?”

      张桓沉着脸没有说话,张夫人道:“事到如今,老爷得想个对策才是,绵绵的清白名声,都断送在了他的手里,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罢甘休了。”

      张桓道:“这岂用你说?只是到了今日我才算明白,顾采之表面上认了这个阁老门生的身份,却从未把自己当成张家人。他既然在朝堂上不肯听我的话,凭他什么聪明机辩,经世之才于我又有何用?夫人放心,这件事上,我自会给他个教训,让他别以为这朝廷三品大员,是这么容易当的。”

      第二日,皇上召见内阁与各部要员就税改之事举行廷议,顾采之本以为皇上接到了他的奏本,必会召他进宫,因而早早就整理好了衣装待命。不想飞来横祸,有都察院的言官弹劾他渎职,上个月筹备的经筵讲学[1]仪注简慢,是对皇上和先哲不敬。顾采之深感莫名奇妙,他到礼部才短短两个月,经筵礼仪全部延用旧例,往年都是如此,怎么到他这儿就突然简慢了呢?

      顾采之知道是有人故意找茬,可是皇上让他停职在家,等候调查,他也只好依从。

      顾采之虽然被停职,却依然没放弃自己的政治抱负,他不停地上书朝廷,大谈一条鞭法的种种好处,同时陈述自己的冤屈,希望能够尽快复职。可是结果却石沉大海,他又写信向张桓求助,同样也没有任何回音。

      顾采之虽然没有多少为官的经验,可却是个聪明人。他很快便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朝中官僚疏远他就罢了,张桓没理由坐视不管,原因只有一个,这件事是张桓一手策划的。

      顾采之知道张桓不赞成一条鞭法,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支持王俭。可是没想到他会使出这么阴险的手段,竟然联合言官陷害他,把他革职圈禁在家里。

      顾采之痛心疾首,他不敢相信自己素来敬重的恩师竟是这等自私狭隘之辈,只想着他与王俭的党派之争,却没想过什么样的政策才能真正的惠国利民。

      持续幽禁了一个月,顾采之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无法与任何人说话,而朝中正为了要不要推行税改一事吵得如火如荼,这对于一个满腔抱负的人来说是极其痛苦的。就在他被折磨得形容枯槁,即将崩溃之时,终于收到张桓的回信,顾采之大喜过望,打开一看,却是张桓在信中痛骂他枉读圣贤之书,却与朝廷奸佞为伍,志大才疏,尸位误国……同时还在说明朝廷与内阁已经讨论通过,一条鞭法实乃祸国殃民之策,即日起暂停实行,已经推广的省份,也要逐步撤回。

      顾采之的心彻底凉了,他终于忍不住抱着信纸大哭出来,他这些天来所有的努力皆化为泡影。张桓还在信中告诫他不要执迷不悟,自毁前程,让他在软禁的日子里好好反省,等他想清楚了到底错在哪,自然会有人放他出来。

      顾采之嘲讽一笑,枉他自诩经世之才,原来不过是权臣手中的跳梁小丑而已。

      顾采之明白张桓是在等着自己认错,承认一条鞭法误国,发誓痛改前非,以后唯恩师马首是瞻……只要他这么做了,他就还是里京城里人人敬重的顾侍郎。

      顾采之咬着牙,这等朝廷命官,他做来何用?他当下拿起纸笔,为张桓写了一封回信。信上的措辞依旧委婉,无论如何,他不能失了师生礼仪,立场却十分坚定,他规劝恩师既然身为内阁首辅,眼光需当放得长远一些,不要只计较个人得失,恩师还记得曾经教导过我的话吗?为官者当以社稷为先,百姓为重,难道恩师都忘记了么?末了,他又在信上附上了四句话: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因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张桓看过回信,勃然大怒,心中唯一的一点犹豫也荡然无存了。就在顾采之写信的第二天,朝廷传来一纸诏书,将顾采之贬为东阿县令,责其即日启程赴任。

      从三品大员到七品县令,顾采之明白他在仕途上只怕永无翻身之日了。不过也好,总好过在京城里做别人的提线木偶。他当即收拾行装,一人一驴,启程赴任。

      正所墙倒众人推,在他离京当天,往日与他相好的同僚竟无一人前来相送。顾采之也不怪他们,毕竟他得罪的是当朝阁老,谁愿意惹祸上身,断送自己的前程呢?

      他也就这样背着包袱,一人一驴,颇为凄凉的走着。等过了永定门,他回首北望,只见北京城里云雾飘渺,无数的琉璃屋瓦掩映其中,宛若空中楼阁,亦真亦幻。

      回想自己三个月前,初来京城,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现在想来,也当真如一场幻梦一样。

      也好,如今他官微一身轻,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自己了。

      顾采之下了驴子,跪在北京城外的土坡上,对着那缥缈的云雾深深一拜,“多谢恩师栽培之恩,只是顾采之儒门子弟,末路穷途,不改青云之志!”

      顾采之这一路走得颇为艰难,他离京城赴任,按规矩要投宿官驿。这些驿承都是见惯了大人物的,对他这个小小县令自然不放在眼里,茶水都是冷的,被褥也是臭的。顾采之自幼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可是他也并不十分在意,随遇而安,独善其身,方是君子之道。

      约摸又过了半个月的光景,顾采之方来到了山东境内。虽然他早已经对自己的处境安之若素,在想到闻溪时却总有些惴惴不安。自己跟她定亲时,还是一个准礼部侍郎,现在却成了一个小小东阿县令,实在是难以交代。好在她那样的女子,应该不会在乎吧?

      想到闻溪,他不觉弯了弯嘴角,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那个红樱佩帏,那一针一线里仿佛都带着她的气息。在他被幽禁的岁月里,这佩帏不知陪着他度过了多少个凄凉的日日夜夜。

      东阿虽是一个小小县城,但因盛产阿胶,又价格昂贵,城中到有不少的豪绅巨富,他们联合起来,侵占田产,欺压百姓,据说许多朝廷派来的地方官都奈何不了。顾采之安心要好好地整治一番,既在其位,当谋其政。管不了朝中大事,能管好一个小小的东阿也不错。

      顾采之刚到的第一天,当地的胡范苗田四大富户,就约好了在天香楼设宴款待,说是为了顾大人接风。顾采之知道自己就任东阿,以后免不了要与他们打交道。想先摸摸几人的底,便前去赴宴了。

      “顾大人……”

      他一进了酒楼,四人就纷纷迎了上来。奇怪的是四人各有长相,穿得也不尽相同,可是一打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同一种人,或者说干的是同一种买卖。

      左首之人姓胡,当地的四大豪绅中以他为尊。他热情地将顾采之引到首座,道:“果然是少年出英才,顾大人如此年轻,就有这般成就,实在是吾辈楷模,咱们东阿的少年们,都应当以大人为榜样,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好回报故土,光耀门楣。”

      这姓胡的好听的说了一堆,却有点不着边际,顾采之只是淡淡笑了笑,他知道对这些乡野粗人,自然不用以文士的礼仪寒暄。

      “不知大人喜欢吃些什么?尽管点,我们吩咐后厨来做。只是山野之地,都是些粗茶淡饭,只怕不合大人的口味。”

      顾采之道:“胡员外客气了,既然来到了咱们山东地界,自然想吃些山东特产,感受下当地的风土人情,毕竟日后要在此生活不知多少年岁呢。”

      “大人说得是。”胡员外说着,就叫了过卖过来,吩咐他添了几道菜。菜名顾采之都没有听过,也不大在意,毕竟今日这场饭局,吃什么不是主要的。

      过卖捧上了菜肴,又下去温酒。桌旁还有两个捧着胡琴的乐人咿咿呀呀地弹唱。曲子粗俗,也说不上好听,可是在这种场合下却出奇地应景,仿佛在这咿呀声里,说出什么话都不觉得尴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经筵:是指汉唐以来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明代尤其重视,谓之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