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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千千结1 ...

  •   连续数日皇后担忧母亲病情而不停地派遣内侍走动顾府探望。待她略略缓和自然要到坤宁殿向皇后谢恩。是日皇后豫备母亲平日最属意的顾渚紫笋,颔首命祗应退却,“听闻母亲甘愿投湖明志也不愿向参政低头,性命总是最要紧的,还请您珍重自身。”她抬眸凝视她,眼眸有她不能理解的执拗,“清白比性命更紧要。倘或我名誉折损便会牵累你们。你哥哥还要做官,而你是坐镇中宫的皇后,倘或我私德有亏,恐还将滋生无限事端。”她微微颦蹙而后倏地阖眸道:“如今冯氏已然魂断,请您好生颐养身体罢。”见贞献意欲请自己回府,她遽然道:“我还有话禀奏娘娘,请娘娘略等。”

      贞献偶闻称谓甚觉无奈,却不曾要她恢复昔日的闺阁称呼,“请讲。”辛未郑重其事,正襟危坐道:“最终婆母的确是想将你许配给英国公独子沈惟恭。但你爹爹从头至尾都只想将你送入禁庭。他晓得自己庸碌无能,料想今后倘或有遭遇,便能请做嫔御的家眷代为求情,恳求官家宽恕。但他这番狠毒的心肠却不曾对我们展露丝毫,直到两日前,我质问他对阿谚的打算,他竟然真有意将贞谚送给官家。说彼时你色衰爱弛,必定需要韶华青春的娘子固宠。旁家的焉能比得你的胞亲?”

      她仿佛早有猜测,今日母亲揭晓谜底亦不震惊,辛未又道:“是他请官家留他赐对,并向官家倾诉衷情。说你于集英华筵便思慕他,钟情不能已。他恳请官家能够将你添入孜阑待选中,皆因畴昔官家便曾到顾府递拜帖,他和那些倾慕神仙的郎君们一般,因你的清誉而倾慕你。可彼时郎主却不曾将他当回事。你是顾氏的珍宝,你应当归属琼楼金阙。我不能违拗你爹爹,纵使违拗也不能令他回心转意。与其要你整日哭哭啼啼,不如教你彻底属于皇家。是我恳请婆母到禁庭劝慰你进御的。阿献,虽则这数载我待绮绮更宽厚,但我明晓你才是最值得托付的孩子。顾氏的殊荣必要依靠你来赓续,如今你得官家爱重看护,这便是最好。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瞧这禁庭确是你的福地洞天。”

      她骤然侧首觑辛未惹得她颤栗,“福地?您眼见我得天独厚、圣眷常驻,却不见孤枕难眠、凄怆泪流时。要选谁,哪一条道,您和参政何曾询问我半句?”她登时急不可耐地驳斥,“你爹爹虽则急功近利,但却不可能挑个恶人给你。谊礼端正清廉,官家慈爱体贴,多少郎君都比不得!”贞献哂道:“您都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是这般地执迷不悟。沈氏倘或当真端得住,焉能闹出那等丑事?莫提官家,谁敢将他当成郎君看待?君临四海,威严赫赫,并不能如您所言。原今日请您来是想传召御医给您诊治的,瞧您精神百倍的模样想是多此一举。我疲惫了,请您回府罢。”辛未怔愣地起身,贞献微微朝她颔首,“保您即是保我,保我即是保顾氏阖族。您该记得,妾也一刻不会遗忘。”

      午膳后张京墨请求皇后赐见,贞献感慨怎地她和辛未这般凑巧,见她时她愁容满面仿佛有疑难,贞献示意她到茶榻落座,“有何事需我助你?”张京墨苦笑摆首道:“只是我今朝必得入宫,求得你见我。迢迢,你便容多坐片刻,我随后便走,绝对不搅你的清静。”顾贞献深思熟虑后攥她手道:“你是直率的人,何必跟我拐弯抹角。既是必要,那想是张家抑或邵家对你有期许。盼望你能依傍和当今皇后的交情求我答允,说罢,且教我听听。”

      张京墨难为情,倏忽不能接口。贞献却不催促只耐心等待,俄而闻她道:“邵修仁的同胞妹妹冀参与明岁的孜阑院选。请我代为求情能容她顺当地成为嫔御。”她秋波微动,那短暂的流盼却使得京墨胆寒,“明岁孜阑如不如常尚且莫定。她便敢公然请求你陈情?”张京墨叹息道:“倘或没有孜阑,皇后若想举荐贤媛给官家焉有不成的?迢迢,我怕是小觑了邵修仁,她妹妹这等无理取闹,他不仅袖手旁观,竟还恳求我定要来一趟,凭借温声软调和往日情分求得你首肯。虽他平日最娇惯这个妹妹,几乎是极尽能事地满足她的愿望,然而不辨情理胡乱要求却甚可恶。”

      贞献莞尔感慨道:“他于翰林院风生水起竟还不餍足。国朝素来有求官的旧例,为嫔御而荫蔽家眷的更是数不胜数。只是不愿走直道,反倒要依靠旁门左道走捷径,这似乎不是你思慕的邵修仁。”张京墨黯然道:“而今顾参政比不得高相得势,高相的党羽充入朝野,晋升路途便愈发艰难。倘或能服紫,谁情愿服绯呢?只是顾参政日益衰退,他身为顾氏门生又难投高相,连日遭到官家的申饬和冷落才出此下策。迢迢,我只是同你诉诉苦,你切勿当真。”

      顾贞献注视她微微笑道:“即使你凭借畴昔情分我亦不能允准。竹晦,先例骤开便会涌入腌臜,泥沙俱下他日官家责问我该执何而答?况且顾氏逐渐败退,倘或我延请邵氏入禁庭,反倒有结党营私的嫌疑,使官家觉我邀买人心和暗中培植势力。他最忌讳的便是党同伐异,他岂能不知邵和顾的牵涉?”张京墨缄口倏忽,便又起身道:“道理他焉能不明?只是权势迷眼,神智竟也昏聩起来。我回府自当和他述清,你将将痊愈还是要多静养。”她颔首答谢,命高缘出殿亲送她。

      仲夏月令。高缘摒退祗候独自前来禀报,“邵府亲添了两名妾侍,说是张淑人成婚至今未能诞育子嗣,邵翰林焦急繁衍事进而纳的。”她闻言先是怔愣、后而讶然、最终却是惘然,那是京墨不吝惜性命所追随的郎君,却不意是这般凉薄。凭借纳妾示威昭示京墨不遵他意必要付诸代价,殊不知她是真心盼望和他宁静度日。静俟片刻有守班黄门禀告道:“高娘子前来请安。”她到迎接客卿的前殿升座,却见高芸迤迤然登前朝她参拜道:“娘娘万福。”

      顾贞献颔首噙笑请她落座,高芸遂道:“妾得了两块好香饼,想着娘娘爱香便送给您品鉴。”说罢她比手致意她身后的内人将香盒奉给高缘,“茵墀香。煑为汤辟疠,用其沐浴竟能成流香渠的佳话。蘅薇香。传说张道陵母夫人自魁星中,蘅薇香授而遂感妊娠。”顾贞献却不曾将注意搁到她的香料,而是循着她的目光端量这奉香内人。高芸故指她笑道:“既献了香怎还不退开?娘娘别怪罪,邵内人才刚来妾阁中伺候,这祗应的事她尚未做惯呢。”说罢贞献望向高缘,“且带她们下去罢,容我和高娘子叙体己话。”

      眼见人渐渐清尽,她却依旧稳重而泰然,仿佛事不关己,“家族有命妾莫敢不顺。只是妾倏地想起您的故交张京墨是邵翰林妻室,便多事地来拜谒娘娘一回。妾都不能得到官家的青睐,遑论是她?只是邵氏居心叵测,还请娘娘着意提防。”言讫她便起身意欲离开,贞献却唤住她问道:“高娘子。你我萍水相逢,即使同居禁庭尚且不算亲厚。但你数次帮衬我是因何缘故?”

      高芸顾首笑道:“妾只想平静度日,不想徒添是非。倘或是畴昔崔氏执事,或许妾便要多些难为情的事。日前妾的母亲患病,是娘娘特许我遣使回府探望,还特意派遣宫中医官前去诊治。这份恩情妾没齿难忘。况且妾和娘娘原是一样的人。全家族荣耀门楣而献身,为顾全家眷而安分守常,何必相煎呢?官家的嫔御有仰慕他的、有趋之若鹜的,自然便有盼望敬而远之的。皇后娘娘,您身处禁庭的每个日夜可曾想起过旧人?”

      贞献遽然会意,垂目片刻便起身提裙下阶,握高芸手道:“我虚长你半岁,倘或你愿意日后便称我阿姊罢。”高芸笑道:“多谢阿姊,那妾便先行告辞了。”言讫她回握住贞献的葱指,“警惕邵氏,更要提防身侧亲眷。”贞献默然颔首,高芸即向她矮膝,才出殿邵聪便凑上来,“怎样?娘娘应允要我么?”高芸侧首对她微笑道:“看来是我人微言轻,竟教妹妹怨嫌我至此了?娘娘宫中的祗应皆有定数,且娘娘前段时日病了,她坤宁殿的人俱是官家亲自甄选的。此刻放你去不妥。妹妹权且等等罢,等时机成熟我定向官家引荐。”

      两人不曾踏出殿门便见圣驾亲临,匆忙避到周遭施礼。他素知高芸敬守规矩便刻意停足请她免礼,高芸是不想兜搭他,不成想身后的邵聪竟然擅自开口道:“官家熏的是灵犀香罢?香气扑鼻,清淡雅正,果真最衬君子。”他提步向前先审视高芸,见她眉心略蹙毫无窥探之意,“朕记得你身侧原是红信侍奉的。”高芸禀道:“前几日母亲依照旧例入禁庭,将邵内人带给妾,她是邵翰林的胞亲妹妹。据说原是请托给了张淑人,可惜张淑人忙着安置两位小娘子,一时未得空暇。”他这才面色缓和,邵聪即刻拜倒,“奴邵氏恭请圣躬万福。”

      今上却不屑一顾,甚至吝惜瞧她,“邵修仁的翰墨倒是不错,尤其飘逸而无章。不想人也是这般风流,的确是人如其墨。我瞧邵氏也到了摽梅年龄,怎地不赶快相看婚事,反倒送到你这儿来?”接口的是贞献,她含笑漫步而来,“官家万福。禁庭群英荟萃,官家君威赫赫,谁人不瞻仰思慕?外头的哪个郎子比得上半分?”他握她的柔荑嗔怪道:“外人面前莫要胡闹。”贞献再朝他叉手施礼,“既邵翰林本着教妹妹来禁庭见识一番的善心,官家何不成全她?便赐她一桩绝佳的婚事罢。”

      他旋即揽她,垂首衔笑问道:“皇后觉哪家郎君堪配?”贞献颔首仿佛深思熟虑,邵聪意欲插嘴却被高芸掐住手腕,“张尚书的第四子如何?也算是少年有成,且两家本就是姻亲,这样一来便算是亲上加亲呢。”见他要欣然准许邵聪再拜道:“奴不愿。奴甘愿终身于禁庭服役,请官家开恩。”高芸暗暗和贞献对视,见她微笑便意会道:“你这孩子倒有趣。谁愿孤老终身去做个白头宫人呢?皇后娘娘和你阿嫂京墨很亲厚,定也将你当妹妹看,有娘娘替你掌眼你还不谢恩?”

      邵聪兀自起身直视皇后道:“奴听嫂嫂说娘娘贤德,贤德便是懂荐、懂退、懂让而非霸揽,不知娘娘以为然否?”高芸暗自摆首觉她已然穷途末路,贞献看向今上竟然笑道:“你是指你阿嫂替你哥哥安顿妾侍是贤德,而我将你许配张四郎便是善妒?”

      邵聪满是不服的模样,“娘娘是明眼人自然能看透,还需奴多言么?”今上看向贞献示意她莫废口舌,“既她这般想老死宫中便成全她罢。即日起将邵氏遣往掖庭局,只许她做浣衣砍柴的粗使活计。”邵聪还望挣扎却被高缘掌掴倒地,“邵内人是想抗旨不遵吗?”等今上偕皇后走远,高缘方冷笑道:“坤宁殿何等重地,娘娘又是何等仁慈。若非顾念你是张淑人的小姑,你早便是枯骨一具了。”

      说罢他示意黄门来将她押走,“掖庭粗使不得擅离宫院,否则便乱棍打死。你若是想寻死就尽管逃,看能不能越过那高高的萧墙回去寻你哥哥给你做主。届时官家勃然怒火,怕是邵氏翰林官职难保。因你一人带累整个邵家,内人您可要想清楚啊。”

      高芸始终垂目凝视,邵聪只是闺门淑女,她哪里见识这般阵仗。平素倚仗邵修仁的疼爱眼高于顶,连长辈都敢顶撞。又常听张京墨说皇后淑婉宽和,便斗胆说了那番话盼她装贤德,却不想她当着今上的面尚且是霸揽架势。而高芸则是凝睇着高缘,他守候皇后身侧时总是澹泊平和,她也不曾见过他疾言厉色。然而今日对着试图挑衅皇后的罪人,他却如豺狼饕餮般恫吓,高芸向他欠身道:“高副都知,请代我向娘娘致歉。邵氏便交给您处置,我先行告辞。”

      高缘静俟她离远而不见踪影时便附耳他的心腹道:“着人看守。她贼心不死必将闹事。倘或她再犯宫规理当重罚。”小内侍拱手道:“都知的意思是?”高缘面无喜怒道:“既是凡人,自然会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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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千千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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