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们》大河自西

4、番外四

　　番外四

　　谢阳从床上缓缓坐起来，面色有些苍白，头也耷拉着，不敢去看叶一柏。

　　“长大了，翅膀硬了，连病历都敢改，觉得自己很伟大？”当着众人的面，叶一柏丝毫没有给谢阳留面子。

　　“妞妞说你是心疼我不想让我主刀这台手术，谢阳，你未免太低看我的专业素养了。”叶一柏在生活中向来温和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谢阳头快低到床底下去了，冯然脚动了动，想要挡在谢阳和叶一柏之间，但是指挥着卸完体外循环机快步从病房外走进来的裴泽弼的严厉的目光让冯然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裴泽弼的面色比叶一柏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冷冷地瞥了冯然一眼，然后上前拍了拍叶一柏的后背。

　　“行了，今天晚了，其他事情，明天早上再说。”叶一柏快速浏览了一遍黄莹不久前递给他的病历，又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谢阳的情况，确定当下的情况还算稳定后，才开口道。

　　谢阳微微红了眼，轻轻点了点头

　　饶是五十年代信息闭塞，第二天，叶一柏到达宁城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不少人的耳朵里，联系到体外循环机和谢阳的病，医学界里的许多人就明白或许又有一台即将载入医学史的手术即将在这个小城诞生。

　　但是这一次，医学界众人少见地都保持了沉默，同为医学人，他们非常明白主刀自己亲人的且手术风险极高、成功率极低的手术，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心理压力有多大。

　　没有人去打扰叶一柏，即使心里再痒，再想见证历史和奇迹，但对于这位华国医学的领军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式的尊重，倒是袁泳年那里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尤其是被截了胡的赵克诚，虽然也明白比起路途稍远的杭城，宁城是更好的选择，但还是忍不住刺了几句，本来理所应当的能见证历史的人应该是他！现在居然被一个后辈抢去了。

　　由于二十年前的事，杭城人下意识地对于叶一柏几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特别是杭城的医学人，他就是觉得袁泳年抢走了他见证历史的机会！！

　　“三个月。”叶一柏这几天已经重新反复看了谢阳近半年的体检报告和这几日的检查数据，“拖得太晚了，风心病发展得很快，及时现在已经进行了抗生素治疗，但从这几日的反馈结果来看，效果极其有限，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三个月后谢阳的心脏就会不堪负荷了。虽然持续的药物或许能拖延这一过程，但是他的生存质量……”

　　“手术不能拖到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只有在状态最良好的时候做，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才会是最大的。”叶一柏道。

　　裴泽弼坐在叶一柏旁边，两人肩膀紧紧靠在一起，“谢阳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这一天，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坐了许久。

　　翌日，叶一柏以医生的身份和谢阳进行术前谈话。

　　两人没有选在病房里，而是在医院楼下找了两个靠近街道的位置坐着。

　　“风湿热已经基本控制住，但是风心病造成的瓣膜损害却是不可逆的，心脏衰竭的情况还在继续，比起拖到等不住了，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手术，才是最好的选择。”叶一柏轻声说道。

　　今天似乎正好是宁城赶集的日子，人民医院旁边的街道上人挤人的，热腾腾的馄饨摊里有热气升起，一个个孩子小心翼翼地跟在父母后面，惊喜而又欢快地看着这个热情的场面，小贩的叫卖声和百姓们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阳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副极有烟火气的场景，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活气来，“叶叔叔，您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吗？”

　　叶一柏转头看向这个面上还带着一丝青涩和稚气的年轻人，许是因为从小心脏功能弱的缘故，谢阳的发育比之同龄人要迟缓一点，如今虽是二十七八岁，但看起来却不过二十左右的慕言。

　　一晃居然二十年了。

　　“有的，死亡或许会迎来崭新的生命，成为另外一个自己，遇到不一样的人。”

　　谢阳有些惊讶地看向叶一柏，在这个将科学和迷信极度对立的时代，叶一柏作为医学科学的代表性人物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令谢阳十分吃惊。

　　“真的，不骗你。”叶一柏笑道。

　　谢阳脸上露出和叶一柏极其相似的温和的笑容来，“嗯，我信。”

　　旁边街道上似乎有人起了争执，旁边的百姓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诫着，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

　　“真好啊，如果这世界上没有疾病，该多好。”谢阳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但这个时刻真真正正即将到来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连眼前这种嘈杂都变得生动起来。

　　“人类一直都走在克服疾病的路上，在现在看来很多是绝症的病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就可以被治愈了，医疗工作者在不断努力，而病人也永远不要放弃希望，用时间换空间。”

　　自那日谈话后，谢阳开始积极地做手术准备，除了西药还有一碗碗调理身体的中药，期间梁聪也特意从杭城赶来看他，这儿时三个一起经历磨难的小家伙又聚在了一起，回忆着他们当年身处险境却不慌乱的英雄时刻，让许多听故事的小护士连连鼓掌。

　　“我爸妈已经在香江养老了，二十年，他们已经习惯了那边的生活，但是我想我总要回来的，这里才是我的国家，我也总想为祖国建设出一份力的，但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所以我毕业后就是香江杭城两边跑，正好听老院长说起你的事，就坐火车过来了。”

　　梁聪举起他的手，过了二十年，断肢再植手术在他手上的痕迹已经不是很明显了，若是不知道情况的人不仔细看，只会当他手被什么东西划伤过，根本没想到这两根手指居然曾经和手掌分离过。

　　“叶医生是能创造奇迹的人，二十年前如此，现在也必然如此！”

　　梁聪来去匆匆，承诺手术那天他还会再来后，就匆匆离开去处理事务了。

　　黄莹则则全身心投入手术准备中，虽然以她现在的资历和能力只能做一些机器调试之类琐碎的事，但是这种新式的高风险的手术，往往细节决定成败，不管是叶一柏还是其他参与手术的医生护士，都在熟悉体外循环机的操作和功能。

　　随着手术时间的逐渐临近，谢阳病房里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手术前一天，叶母、叶娴、叶娴的两个女儿、梁聪及其他亲朋旧故们都到了医院，谢阳表现得很镇定很有信心，所有人也笑着说着一定会成功的话，但走出门，都是收敛神情相顾无言。

　　同时，不少得到消息的医疗从业人员也赶到了宁城，他们大多数是从事心肺研究方向，在火车站和人民医院附近的宾馆碰上相互笑着打招呼，除了几个确实对心肺方面有研究，甚至在国外参加过相关手术的医生毛遂自荐要帮忙外，其余人都没有去打扰叶一柏。

　　“冯然，我好像又有点怕了。”等到天色渐暗，所有人都离开，谢阳忽然转头对冯然说道。

　　冯然永远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很多时候都会等他睡着再离开，早上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人就又在了，似乎永远不用担心找不到他。

　　冯然快走两步，走到谢阳病床旁，坐下，他的手微微抬起，在谢阳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没事的，叶医生从来没失过手，他为这台手术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了，不会有事的。”他声音低而温柔，不知道是在安慰谢阳还是在说服自己。

　　谢阳能感觉到冯然手的微微颤抖，他低垂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冯然，你喜欢我吧，裴叔叔对叶叔叔的那种喜欢。”谢阳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冯然。

　　明天，或许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他了，谢阳不明白自己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对于手术和死亡的恐惧，以及对生命和生活的留恋让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反正是冯然，冯然没关系的，他不会说也不会离开。

　　冯然惊愕地看向谢阳，身子僵在原地，心中最隐秘的心思就这样被揭开，揭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最隐秘秘密的主人公。

　　“我……”他的手心甚至还能感觉到谢阳头顶柔软的触感，经历过战场拼杀的冯然大概也只有在谢阳面前还会有害怕这种情绪。

　　“是。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从小时候的珍爱到病床上那道照进心底的那道光，冯然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心底的秘密，但此时此刻看着谢阳的眼睛，他说不出模棱两可的话，喜欢，十多年的喜欢哪里是想藏就藏得住的。

　　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谢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从小就对人的情绪特别敏感，只是这种感情太过炽热和陌生，他从来不敢去触碰，他缓缓伸出手，带着好奇和懵懂的目光摸上冯然的脸颊。

　　他想试一试，那种炽热的，呼吸交缠的，那种令人的血液都会沸腾的感觉，别人他不敢，冯然没关系。

　　“我想试试。”他直白地开口道，身子微微向前坐起。

　　冯然感受到锁骨处带着一丝凉意的好似试探性的触感，脸上的表情从愕然瞬间变成惊慌，“不可以。明天就要手术了，好好休息。”

　　冯然几乎是快步往后退了两步，然而谢阳拉着他的衣领，他不敢动作太大怕带倒他，他一分钟前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谢阳拉着冯然的衣领不松开，两人目光对视，冯然最先败下阵来，他再次坐下来，伸手抱住身体有些颤抖的谢阳，低头轻轻在他发旋处亲了亲，“睡吧。”

　　“睡吧。”他再次亲吻他的发旋和眉心，“我一直在。”

　　谢阳缓缓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两只手用力抱着冯然，他害怕，即使表现得再镇定他还是害怕，不过这样就够了，和裴叔叔抱着叶叔叔那样，抱紧就好像拥抱住全世界的感觉，他似乎也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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