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缘》椿虬

7、何方绝色是牡丹

　　两人步出前厅，挥退了随从，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门外一棵大树上，随即又有一只同样的鸟飞了过来，叽叽喳喳了一阵，两只雀儿倏地一振翅，一同朝着远处湖面去了。
　　阳光下，一白一玄两道挺拔身影一步步走出庭院，穿过周围葱碧藏花的花圃，拐过几面雪白的粉墙，踩着铺上卵石的小径，直直走向内院，一路小亭假石，轻烟淡水，虫燕呢喃，香透帘栊，正是一季夏时烂漫风光。还未至弯月门洞，便闻一阵旖旎花香乘风而来，携着一簇簇馥郁，教人迷醉。
　　入了牡丹园，篱圃围了一方石桌矮凳，旁有一颗遮天大树，拦下刺目阳光。
　　燕青拿起石桌上放置的凉茶，翻起银盘里的紫砂茶碗，便倒了两盏分置左右。
　　“请。”
　　莫白衣谢过了燕青，执起一盏浅呷一口，抬眼望了眼前一片姹紫嫣红，微顿：“将军院里的牡丹，当真绝色。”
　　“国相过奖。”
　　燕青停了一下，放下手中茶碗，站起身来缓踱两步，负手：“只是，这一园牡丹，都不及那一株，墨牡丹。”
　　“哦？”
　　“只可惜，她始终，与我无缘罢了。”
　　“愿闻其详。”
　　“偶得一墨牡丹，姿质绝丽，孤芳自赏无人可及。”
　　“如今又何在？”
　　燕青顿住，垂下浓黑细密的眼睫，盯着一朵怒绽的艳红牡丹，怔怔出神。
　　莫白衣又呷一口凉茶，没有得到答复，也不在意，他清淡眉眼浅浅舒展，略显清冷的声音兀自响起：“并非无缘。”
　　燕青肩膀微动。
　　莫白衣又道：“白衣这里有一个故事，将军愿意听否？”
　　燕青转过身，定定看向石桌前的国相。
　　“曾有一神笔‘丹青’，触纸即赋灵，可予画中之物无限灵气，千年永存。只是笔下灵物仙灵不认，又因神木之灵而引众妖争噬，根本毫无容身之处。”
　　燕青宛如当头一棒，面色煞白，他猛然抬头，盯着莫白衣急急追问：“你说毫无容身之处是何意？”
　　莫白衣深深看他一眼：“那一株墨牡丹，跟随你千年，你赋予她灵力，你的身旁便是她唯一能安身之处。”
　　说至这里，莫白衣弹袖起身，一袭白色广袖宽身上衣，绉纱罩衫滚边用银线织就，长衫玉立，形容疏隽，淡漠眉眼中划过一簇暗色流光：“白衣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言罢，莫白衣便径自转身离开将军府，一身华裳浅淡，不落俗世，衣袂翻飞间，自有风华独此一间。

　　夏日酷暑，暖阳炙热，燕青只觉寒凉彻骨，竟似入了严冬雪窖。
　　“仙灵不认，众妖争噬，根本毫无容身之处。”
　　“你的身旁，是她唯一安身之处。”
　　每一句，每一字，都抖落在心尖，微微扯动，便是一道淋漓的伤疤。
　　燕青眉心紧蹙，心下思绪缭乱：原来前生予了她千年灵力，竟是错了么……既是毫无容身之处，那，为何又要离开？
　　这世上能有第二朵墨牡丹，却没有第二个丹绝，若你，若你……消失在了这世间，我当如何？
　　燕青望着满园碧色牡丹，早已没了心思欣赏，心下无端躁乱，却不知如何是好，常年征战沙场之上，对于男欢女爱懵懂无知，只道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索性取了虎头湛金枪操练起来，枪杆笔直，枪刃反射着耀眼的光泽，一招一式没了往日的平静，随着心绪沉沉浮浮，树梢绿叶被枪尖划出的凌厉光芒扫落，扑扑簌簌的往下掉，转瞬间盖住了一盏凉茶。
　　丹绝，丹绝，你果真是，高傲又矜持，只因我一句不需，便没了踪影。
　　枪尖斜射而出，漆黑眉眼被墨发遮揽，唯余挺直的鼻梁和两瓣紧抿的唇。
　　……我只是，不愿你一辈子都束缚在我身旁而已。
　　如此，而已。
　　翻手，枪杆滑出一截，提手抓住尾端，长臂一画，虎头枪划过一道肃杀的圆弧，剑气携着一股无形气浪翻卷而出，扫向满园花圃，一时间满园牡丹碧叶随气浪斜斜翻卷，万千花瓣飘零，扶摇而上入九天。
　　是了，这便是，情。
　　我对你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燕青收起招式，转首，目光随着迤逦飞花穿透云霄，心间烦恼恍然拨云开雾。
　　丹绝，你可愿，随我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