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缘》椿虬

2、国华宴上歌寄酒

　　到得宫内梳洗一番，天色已晚，早有人进前殿通报。燕青着上皇帝命人送来的锦衣徐徐步往大厅，便看见殿中灯火通明，歌舞未起，只管乐丝竹之声渺渺盈室，宴请的排场布置得十分隆重奢华。燕青眼角向四周一扫，偌大的殿中首位空置，帝王尚未未来临。
　　大殿之中酒席早已就位，三两官员攀首交谈，忽听宫人长声而报：“燕将军到——”乍闻之下，不由抬眼向殿门看去。
　　只见话音落下之时，殿门口出现了一名青衫男子。青花丝锦制成的雪色广袖宽身上衣，面料上浅纹着几分兰竹，罩纱滚边用银线织就，齐顶勒着檀香嵌珠银冠，腰围一条青璧玉带，软履潮纹，慢慢步入堂中。眉目冷清，神容平肃，褪去铁甲着上软袍，竟有几分书生温润。
　　官员纷纷走上前来道贺，张太尉捧着圆溜溜的肚子笑得像一尊弥勒佛：“燕将军此番战役，又立战功，我嘉靖有了燕将军，他邦蛮夷莫敢进犯！”
　　林御史拿胳膊肘戳了一下张太尉的大肚子：“哟，老张你一张蜜口真是宝刀未老啊哈哈！你说，满朝文武还有谁能比你会拍马屁？”
　　张太尉听了，揉着肚子对林御史吹胡子瞪眼：“哼，林老头你个老不休，一天不损我你就一天不舒服呐！”说着就想抬脚往林御史崭新熨帖的藏青官服上踹，林御史一闪身跳开，末了还冲着张太尉呲牙，动作不见丝毫老态。
　　旁的官员瞅着这一对老活宝笑得东倒西歪，燕青也化开了眉梢肃穆，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正说笑，忽听御前大监魏公公撩开帘幕，捏着尖细的嗓子高声宣布：“皇上到——”
　　百官急忙收起嬉闹，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齐齐跪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珠帘之后传来几声衣帛摩挲之音，少顷，便听见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起。”
　　“谢皇上。”
　　所有人拜谢了皇帝直起身来，有官员偷偷瞄了一眼上位，便看到金雕的龙椅上坐了一个挺拔的身影，黄袍加身，垂帘听政，一手扶了龙座扶手上的龙头，一手抚在膝头，左手拇指上戴了一枚黄玉扳指，将白玉似的手衬得愈发修颀。
　　皇帝左下手方坐着一身淡然的国相，身上穿了件白色的绉纱罩衫，衣摆袖领处疏疏印着云海凇岚图案，头戴七星白玉冠，微微合着双目，正低首静坐——先前不曾见国相，想必又是随皇上一起来的罢。
　　“今日定国大将军燕青燕爱卿凯旋，特设此宴，欲为将军洗尘接风，众卿家都且随意。”皇帝坐在高位之上，宣了燕青，便在殿中赐下无限封赏，燕青一一领下。
　　“天下战事不断，我嘉靖王朝能有百年安定，多亏燕氏将门！燕将军此次大胜回鹘，为示嘉许之意，朕已命人携粮草银钱等物，赴边关处犒赏三军将士。”
　　说罢，皇帝站起身拿了面前龙首金樽，侍者连忙替他满上美酒。他举了举酒樽仰头饮下：“今日朕且敬燕爱卿一杯，嘉靖的安危，还要多仰仗将军！”
　　燕青连忙谢过，又饮了杯中之物回敬帝王。嘉帝爽朗一笑，大手一挥就招来舞姬助兴。
　　歌舞正兴，宴上气氛融融，酒过三巡，帝王百官渐渐没了肃穆，场间的气氛也徐徐松放了起来，在座的一应也多有带兵的武将，性情豪放，加之皇帝也并不刻意加以约束，因此也就慢慢地懈缓下来，开始左右攀谈玩笑起来。
　　燕青望着案台上一株盆景，那是一株颜色艳丽的牡丹，红的叶，绿的茎，枝叶盘错，在满堂烛火之下，如翡翠一般光鲜亮丽。然而燕青透过这株形容雍丽的牡丹，看到的，却是自己家中那株独一无二的墨牡丹。
　　那是一株艳压群芳的墨牡丹。
　　燕青正怔怔出神，嘉帝见了，调侃道：“怎么，朕这琼露珍馐，燕将军莫非看不上眼？”
　　燕青回神，晃了晃头：“末将不敢。”
　　嘉帝微笑着看了一眼席间的众人，然后便转头朝着端坐的国相道：“燕将军如今远道而来，莫爱卿怎的还是如此冷清模样？”说罢，微微举起手中的酒樽示意。
　　莫白衣闻言，便亦举杯，绝尘眉眼转向燕青，将樽中的酒饮得尽了。
　　“燕将军归来，白衣敬将军一杯。”
　　“国相哪里话，卫国保家乃是末将职责。”燕青见状，也从案上拿起一只玉杯倒满，既而将里面碧色的酒液缓缓饮尽。末了，又觑一眼座上皇帝：“皇上也莫要为难国相。”
　　都知道国相向来不喜杯中之物。
　　嘉帝执起玉箸啖了几筷绣球干贝并虾籽酸笋，微哂：“就是想看他醉酒罢了……”
　　国相似是无奈，只轻轻摇一摇头，便命人换了茶盏呷几口雾山云龙。
　　燕青对这青梅竹马的皇帝也实属无奈，即便当了皇帝，这顽劣的性子也不加收敛。遂不再理他，转头津津有味地观赏林御史与张太尉拌嘴，心里却是思索着那株让他牵肠挂肚的墨牡丹。
　　满厅烛火高烧，酒香浮动，丝竹歌乐之声不绝于耳。直至月升中天，风深夜重，众人皆已尽欢，嘉帝才散了宴，于是宾客就陆陆续续地告退了。
　　虽是初夏，夜里凉风也入骨，侍童给自家醉酒的将军披一件雪色滚金鹤氅，搀着他上了马车。
　　车夫甩起马鞭，驾着四马之舆稳稳回到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