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挚君书》栏雨初歇

3、故事的开始（三）

　　1.
　　我去面馆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看他很忙，就在厨房里帮他打下手。
　　大三相比较大一大二来说，课程真的少了很多，又还没开始工作，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在研究兴趣爱好上，口琴啊，瑜伽啊之类的。但是自从我知道板栗在厨艺方面造诣颇高，我就非常想从他那里学到些实用的东西。
　　也许我总是在无意间提到过，我其实也非常喜欢做菜的，光说不练假把式，学生时代就是没有什么时间以及合适的地方去做这件事情。
　　这大概也能够算是我和板栗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之一吧。研究菜谱这样的事情真的非常治愈，不仅可以填饱你的胃，而且你经历了视觉上的享受。当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这是一项人类赖以生存的有趣的学习技能诶。
　　尽管现在，餐厅数不胜数，外卖也很方便，城市飞快的生活节奏使得人们不得不仓促地吃饭，仓促地投入工作，偶尔抽出时间自己动手做，真的有意义。也许有时候你只是一个人，那也没关系，看着美食出锅的第一秒钟，是最有成就感的。你会想：“这是我做的，嗯，看起来胃口大开。”

　　板栗愿意教我做菜。
　　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板栗总是不定期问我还想学些什么菜。而我就这样想着想着，把他也想进了我的心里。待我自己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在厨房里和板栗度过了大半个秋冬。
　　如果某一天我不下厨，我就会坐在一个特定的位置看板栗忙碌。记得那天我坐在那儿，无聊地将手搭在腿边的凳子沿，有一下没一下地跺着脚。
　　板栗刚将一盆香干炒芹菜盛出锅，便转头对我说：“大班的小朋友，不要急哦，马上就开饭了。”
　　“……”我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
　　但是事情还没完。
　　“哭的话，就让爸爸妈妈把你接走哦。”
　　我看着板栗假装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内心丝毫没有波澜。只是当他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忍不住光明正大地从盘子里搜刮了两条香干来吃，烫得我手直甩。
　　“快去洗手!不然不准吃饭！”凶巴巴的，这下子原形毕露了吧，他再也不是什么温柔可亲的大哥哥了。

　　2.
　　十一月份的时候，长沙就会有大幅度的降温，有时候毫无预兆。这时候千万不要为了风度，故意漏个脚踝或者前胸，不然等到喉咙发炎，发烧流涕就极其不爽了。
　　秋裤是早早地穿上了。晚上在宿舍洗完澡，洗完衣服，去阳台“享受”一下这刺骨销魂的西北风，顺便把衣服晾上。
　　木子也在阳台。她是个地地道道的长沙人。
　　“白鹭啊，冬天怎么可以这么冷！”她一边打颤一边感慨着问我。
　　“因为它是‘冬天啊！’”
　　“好精辟。”
　　“你家在浙江，你们家冬天也很冷吧？”
　　“冷是冷。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家还是有秋天的，起码还有个秋天哦。”
　　“哦哦，我知道了，就是过渡没那么激烈对吧？”
　　对啊，简直太对了。
　　突然有些想家了。家里阳台上的柚子苗怎么样了呢？开学我出来的时候就五六片叶子，不要说现在枯得连三片叶子都没有了吧。

　　实在是太冷了，于是我选择早早地爬床，躲进被窝里玩手机。
　　后来睡意袭来，马上就要进入梦乡了，我差点就可以看清楚蛋糕店橱窗里摆着的一款新品奶油蛋糕的样子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震动了两声，蛋糕化为了泡影，我的意识被拉回了现实世界，非常之不甘心。突然很想骂那个不挑时候就发消息过来的某个人，但我绝没想到是板栗。
　　“你的手又不安分了。”都十点多了，他还发消息过来。
　　我脑子一懵，有点被板栗吓着了，还以为他真的有什么通天的本领知道我每时每刻都在干嘛。再过一会儿我就彻底清醒了。
　　“你吓唬我。”
　　“哈哈哈，我就是想试探一下你睡着了没有。”
　　“差点我就睡着了，现在被你吓醒了。”
　　“我的错，我的错。明天我带你去望城玩儿？”
　　“去那里干嘛？”
　　“看风景。”
　　“……月湖公园的风景不够吸引人吗？”
　　“你就说你去不去？”
　　“去！”

　　3.
　　好的，然后我就在一个天阴沉沉而且冷飕飕的下午去了望城，长沙郊区的一个地方。
　　那边有一个医科大学，我们去了大学后头的小吃街，比我们学校还要热闹。
　　板栗看我露着脖子，先是带我去饰品店买了一条灰色毛绒绒的短围巾。直到现在，它还完好地待在我的衣橱里，每回冬天的时候和板栗出去吃饭，我都会戴上它。心里就是会有那么奇特的一种感觉，这应该算是板栗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我先前以为板栗会有一个明确的出行计划，结果后来我们在来回走完了整条街并且觉得无处可逛的时候，毫无目的性可言地选择了一家奶茶店进去坐着。他点了一杯摩卡，我点的是热金桔柠檬茶。
　　我们并排坐在靠近门边的桌子边，突然相顾无言。
　　板栗见我在刷微博，问道：“很多次看见你在无聊的时候刷微博，你很喜欢？”
　　“还行吧。你不玩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从来没有玩过。”
　　我有些吃惊，于是告诉他微博里可以看到一些明星的互动，然而我最喜欢看的还是萌宠和美食。
　　我教板栗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并且贴心地为他选了一张金色的枫叶图片作为头像。还是梧桐叶来着？不重要，不管那么多了。
　　当时我天真地以为，板栗是真的真的没有接触过微博。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我闲着无聊，翻开他微博的主页，上面显示注册时间为2014年，我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被坑了一把，他是怎么做到在我眼皮子底下表现得毫无破绽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

　　就这样坐着不知多久，反正刚才喝着十分烫嘴的柠檬茶，到了现在温度刚合适。
　　板栗说他困了，想在这里眯一会儿。
　　“可是我不想刷微博了。”
　　“这样吧，你拿我手机看剧吧，有VIP，你想看啥就看啥。”
　　我还没说“好”，板栗就已经乖乖地交出了手机，摆在了桌子上面的手机架上。
　　那好吧。
　　可是我突然觉得肩膀上一沉，是板栗毫无预兆地把头靠了过来。
　　“嘘，别说话，让我睡一会儿。”

　　我没有说话。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脸当时肯定红透了，好想大喘气啊。怎么突然就凑过来了呢？怎么就不可以趴桌子上睡呢？我们之间……
　　那就安心睡吧，反正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得太明显，深怕吵醒了他。
　　当时我想看什么剧来着？哦哦，记起来了，《来自星星的你》。可是当下都敏俊教授那富有磁性的嗓音都不能够吸引我的注意力了。
　　我的脖子好酸。
　　再坚持几分钟就好了。
　　柠檬茶已经不热了。板栗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不……不知道。”
　　“累不累？你要不要也睡会儿？”

　　我还是不要了吧。
　　我想回家。
　　然后我们差不多就回去了。
　　其实那天我们也不是没有收获，板栗看见奶茶店里供顾客方便玩手机用的简易手机架还不错，于是回去以后也网购了一些，放在面店里。
　　板栗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相不相信，半年一年之后，它们差不多就该离家出走了。”
　　“啥？”
　　“这些小玩意儿很容易丢，可能会被顾客顺走也说不定。对了，我问你一个问题。”板栗开始一本正经。
　　“你说。”
　　“你知道为什么有些餐厅不愿意给顾客提供牙签吗？”
　　“为什么啊？”
　　“就是因为所有人用完牙签都不给老板放回去啊！”
　　“呵呵呵呵。”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个冷笑话。

　　4.
　　关于18年的冬天，我满脑子想的全部是和板栗的一点一滴。他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我的生活，也许从那天晚上，在女生宿舍前面的几个月饼开始；又或许是更早些时候，我从面馆门前经过，一条隐形的红线已经牵得越来越远了。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跟随心里的那个想法，开始新的旅程。

　　12月的某一天，长沙下了初雪。
　　生在南方，与大雪的缘分注定是浅薄了些。冬天在浙江老家，我也不经常能看得到雪，记忆中最大的三场雪景，分别是在我小学二年级，小学五年级和初一那时候。
　　小学二年级，我和妈妈住在镇子上的一条笔直老街的中央地段，二层楼，面积不大但是够住，有家的感觉。一根圆滚滚的木头房梁顶着瓦片屋顶向两个方向斜，也许你们没见过，在雨天的时候，站屋檐底下，看对面朦胧的黛色屋顶，看雨滴滴答答往下落，听不大不小的落雨声，真的很有意境。
　　话说有一天早晨我醒来，就被告知下雪太大，不用去上学了。我挺开心的，就坐在前边门槛上搓着雪球玩。我妈在耐心地给我喂早饭，好幸福。
　　对门住着的是我家远房亲戚，他们家儿子与我年龄相仿，但是很胖。于是我有了捉弄他的念头。还真别说，我小时候也有够调皮的，我就躲在他家门口旁边，趁着他要出来的时候，就冒出脑袋对他大喝一声。
　　小胖子啥准备也没有，被我吓了一跳，结实的身体被门槛绊了一下，又因为雪天地滑，直接顺着三四个台阶滚到马路中央去了，沾了一身雪，更像西瓜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
　　冬狸正好从远处跑过来，看见这一幕，笑得直抽抽。小胖子很生气，大概也觉得有些丢脸，撅着嘴跳进屋里，砰的一声把门一甩，一个星期没理我。
　　五年级那回冬天的雪，没有之前那次的大。因此学校没有给我们放假。但是同学们都太兴奋了，老师只好放我们去操场玩几分钟的雪。
　　原本安静的校园因为一群孩子的出现，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我们在操场上欢脱地跑着跳着，时不时抓起一捧雪，朝空中洒去。我的余光瞄见了小我一岁但低我两个年级的表妹在不远处和她的同班同学说笑。
　　我的恶作剧心理又开始作祟了。于是我偷偷溜到她身后，从地上捧起一把雪，捏得实实的，趁她不留神麻利地塞进她的脖子里。
　　我听见她“啊”地尖叫一声，回过头，眼神冒火，一边抖落身上的雪块，一边喊我的名字。
　　雪大概都融进她的衣服里面了。完了之后，我就当啥事儿也没发生过，堂而皇之地回到教室上语文课。
　　报应来了。中午我妈有事要出门，叫我去奶奶家吃饭。我一进门就看见小表妹的身影，顿时觉得大事不妙。果不其然，她像大人们告了状，我觉得自己颜面扫地。
　　倒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儿，但是原本我在家中大人面前一向是以乖巧懂事淑女著称的。一直活在乖乖女的光环之下，突然有一天被人揭开了不为人知的一面，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儿，谁还不是个爱面子的小姑娘呢？
　　至于初中那次雪天，我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也许是刻意的，出于某些原因。又或者说没什么特殊的人或事值得我去记忆的吧，我只知道那时候很冷校服很薄，里面衣服加得再多，也还是觉得冷。还好老师终于可以不用顾着学校的形象，同意我们穿外套上下学了。至于其他么，教学楼，操场，草坪……都随着光阴的流逝渐渐淡化成灰白的影像，慢慢消失在脑海。

　　5.
　　思绪飘回到12月的某一天，在长沙，我想起些许感受，因为初雪才有的悸动。
　　那时候我开心坏了，盼了这么久，真就盼来了雪花。那天下午，我和小星星躲在板栗的面店里吹空调取暖，因为宿舍什么都没有，冷得跟冰窖一样。板栗不知去向，他没有提前告诉我，只有一个店员坐在椅子上，疯狂地刷视频。
　　起先，我和小星星面对面坐在吧台前的一张桌子前，那个位置，就像几个月前，我第一次踏进这里，板栗和他的挚友坐着的样子。我们和我们的朋友坐相同的位置，聊着不太一样的话题，但这就是生活啊。
　　我的位置面向大门，我能够看见的就只有在内街吃完饭要离开的学生，急着送外卖的骑手，都是少数。天阴沉沉的，本来外面就没有什么人。没过多久，两三个小孩子欢笑着跑过，他们的视线不时瞟向天空，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想要伸手去接。
　　我的脑子飞快地闪过一个极其美妙的念头，但又不确定。
　　直到一串银铃般的稚嫩的嗓音从玻璃门的缝隙中伴着冷风传进来——
　　“下雪了！下雪了！”
　　下雪了？！小星星闻言，快我一步先跑了出去。

　　这是一个惊喜，18年的冬季，时间给我们的惊喜。
　　也许这个时候，很多人正坐在高楼里面的格子间，忙于日常工作。忽然间，有一个靠近窗边的女孩子最先发现了这个秘密；又或者是路上奔驰的车子里，本来有些疲倦的男人瞧见了窗玻璃上雪白的冰晶瞬间融化的样子，猛然间意识到，下雪了；又或者是在学校，课间在走廊上嬉笑打闹的一群孩子中间，有几个趴在阳台看风景的，这时候调皮的雪花飘落在了孩子的鼻头上，冰冰凉的触觉，提醒着所有欢脱的孩子们，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这是我第一次在长沙切实地体会到雪的存在，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
　　于是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拿出手机，给板栗分享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殊不知板栗已经早早地告诉我：
　　“达令，快看外面，下雪了。”
　　我不知道板栗此时身在何处，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俩的心境是一样的，那满心的期待——和浪漫有关的期待。
　　我说：“板栗，我想到了一句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没有立即回复我的消息。
　　约莫几分钟后，“晚上我带你去吃湘菜。”
　　“好。”